Archive - 2014

《愛上一個外星人》書摘(一):出走

Falling in Love post card1

年初三,我獨自在常去的台大對面巷子小咖啡店。僅有十個座位的店,每張桌上擺著一盞小燈,黑色桌布,紅白桌巾,爵士樂流暢。

很多不規則的對話在腦海裡進行。

「你想過自己怎麼死法嗎?為了考試的學習,無聊的社團活動,沒有意義的競爭,集體的壓制以及偽善的規則。」——村上春樹的「舞,舞,舞」。

「一個孤獨的女人。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張楚唱過。

「回來之後如何?」

「不回來又如何?」

「想做什麼,就去做。」姑姑說。

「不要壓力太大,就當做是出去唸英文。」大哥說。

最後,自語:「你怎麼知道明年此時會在那裡?做什麼?一如去年不知今年。」旋釋懷,決心堅定。

—摘自《愛上一個外星人》

《愛上一個外星人》書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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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下月一號問市,今天提早印好了,出版社非常有效率,編輯且好心地先寄給我幾張照片,雖然摸不到書,還是可以感覺剛從印刷廠出來的那份熱騰。

收錄在這本散文集裡,是我旅美多年以來發表在報章副刊和未發表過的作品,首尾兩部以第一人稱描寫出走與定居、個人蛻變前後,之間則以第三人稱「海太太」的 身份,觀照與一個文化與生長背景迴異的「外星人」相遇的緣分、相處的趣味與調適,最終領悟:原來自己才是那個需要學習如何去愛,同時,也苦苦等待著被自己 接納的「外星人」。

一時天涯,半生異客,任風起雲歇,願文字永遠是心底最靜謐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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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哈《十二平均律》

FullSizeRender收到新的Dover版本,迫不急待地坐在琴前練著巴哈的《十二平均律》(Well – Tempered Clavier)。

冬天的早晨亮得極緩,世界極少的顏色,隨著手指的音樂慢慢增加。

大提琴家卡薩爾斯生前習慣以彈這些曲子展開一天,一首前奏曲和一首賦格,說這些樂音「神聖淨化了屋子」。

舒曼更直指這些曲子是音樂家的「靈命日糧」(Daily bread)。

海奕嬰兒時,許多母子相伴的早晨,我播放著這些鋼琴曲,與其說喜愛它們的對稱純淨,精準結構,或許初為人母的我,更迷信的是它們跟嬰兒腦力發育的關係。

剛住美國時,跟一位寓居哈佛的語言學家學英語,每週轉兩趟地鐵,在廣場邊緣一棟有著窄樓梯的紅磚公寓裡上課。哈佛那樣的建築特多,上了幾次課後才不至走錯。語言學家堅信:「音樂,數學與語言能力決定一個人的智能高低。」音樂指的當然是與數學有相似特質的古典樂;至於語言,他堅持從拉丁文著手,說那是英語的根源,想把英語學好學透,非得從拉丁語打基礎…。

多年之後,老師教我的拉丁文都忘得差不多了,平均律的難彈也依舊,原來,歲月之下,能力與知識,遺落與增長消消長長,剩下的真的沒有想像的多,不管多大多小是什麼,留下來的益發可貴了。

 

 

說樹

「如果有來生,你們想成為什麼呢?」車行裡,我問家裡的兩個男生。

「我想成為一棵樹,一棵尋常平凡的大樹。」我首先宣布。

「你為什麼要做一個光站在一個地方,不能動的東西,不能移動,不能到處去冒險?」後座的兒子不解地。

「因為大樹生活很單純,很強壯,可以供人乘涼…」我數起樹的優點。

「可是你要是生病了,你得讓啄木鳥啄啄啄,啄你的心臟,啄你的肚子,啄啄啄…。」兒子發出啄木poke poke的聲音。

「而且還會被雷打、被砍伐,當然,除非你是一棵叢林深處的樹…,」一旁開車的先生也加入。

「但是,森林裡的樹久久才有訪客,很寂寞的…」兒子說。

這兩個人,老是挑戰我。但我可不放棄,繼續跟他們說,樹的好處,樹的慷慨,無私,保護…。

兩人則繼續跟我說樹的侷限,說不論如何,仔細想想,做人,還是最有決定權…。

車在熱鬧的討論中前行。

***

樹在記憶與生活裡。

童年時,天色朦朧微亮時,跟在母姐身後,外出尋找島上到處飄落的乾木麻黃。鄰鎮的馬路旁,剛被耙過的稀疏地面,顯示不久前其他更早起的耙葉者剛造訪過。終於找到一片滿佈的落葉,或更幸運地,阿兵哥剛掃完,留在路旁溝渠裡的成堆葉鬚,以手與竹耙合抱夾起,放入麻袋裡,這些乾細的木麻黃鬚燒出大灶裡的一鍋鍋飯菜,後來當瓦斯爐逐漸普及時,它們仍是煮豬飼料的天然柴火,需要的只有婦女和小孩廉價的體力,和許多早起與放學後的光陰。

高中時趕公車上學,每天來回島上筆直的中央公路,成排的木麻黃和白千層,掃馬路的、出操的阿兵哥,清晨濃霧,黃昏暗光中,戰地緩緩而寬闊的一幕。

感情最深的樹,當屬老家院子裡供孩子攀爬摘採的整排芭樂樹,還有樹後那片竹林。不時地,二叔公會把成熟的筍挖出,分成三堆,擺在三合院門口。他把三根細竹籤,握在手裡,讓齊平的籤頭冒出,嵾差不平的籤底藏在手心,一房派一代表,抽到最長籤的,先選。童年鮮筍的滋味鮮美,鍾愛各種竹筍料理,一直到現在,返鄉時,奶奶和爸爸一定會以大骨頭燉一鍋筍片筍絲,餐餐端上桌,直到女兒討饒。

定居新英格蘭郊區以來,地處不同的緯度,樹的世界完全迴異:高大寬壯的橡樹,樹葉如小聖誕樹也產堅果的栗樹最常見,郊區家家院子裡也總有一兩株櫻花或蘋果樹,粉白雪嫩地開在初春的藍天下。

搬進新家時,公婆從他們園裡分枝,送了棵年輕的日本楓樹,母樹來自他們在紐約皇后區的老家,到我們這兒算是第三代。幾年下來,樹從與我同高,多長了一倍,亭亭玉立,看來將是一棵傳家的樹。

後院遠處,鎮上聳天的成排電纜拉過,地面不准私建,因此成為我和孩子探險的秘密基地。夏日茂密神秘,枝根盤繞,荊棘遍佈,秋天蕭瑟寬廣,不時有火雞家族、羚鹿和鷹出入。樹幹分歧的凹陷處,松鼠則築著堅實的巢。

跑步以來,我把幅員拉廣,得以親近鎮上路經的每棵樹,看初春的枯枝裡冒出第一株綠葉,秋天時,整棵樹一層層漸進地染上金黃紅橘。

仰望大樹,看到樹梢與天空接隙的茂密。低頭,看得到葉片的細膩。靠近它,彷彿聽到它在風裡的低語。

再也沒有像樹這般堅定而慷慨的生物了。郁郁離離,日日夜夜年年,矗立原地,任風摧雨打雷襲雪降。春來秋去,開花結果,任鳥群停留,為人類遮陽遮雨,提供陰涼歇息處,永遠不趕人。春天,欣欣向榮。秋天來了,風一吹,樹葉一片一片,脫到裸露精光,樹也無妨,搖擺著,靜止著,無求無欲。甚至,寒冬裡,厚雪幾個小時直落,沈重得枝頭不勝負荷,斷裂而倒,甚至,任憑燒材取暖,蓋屋製傢俱,根本是貢獻到最後一口氣,至死,無怨無悔。

新生茂長時充滿希望,告別時此沈穩安然,樹存在的意義彷彿只為了芸芸眾生而非自己,只給予而不要求回報,任人予取予奪。甚至,樹只是為了存在而存在,只要有一寸安身之地,你來你去,只要不傷我伐我,樹永遠不變不離。

讀到《奇萊後書》,楊牧引楚戈「榕樹因為沒有甚麼用處,而享有很多自由。」莊子也說:「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因為不中繩墨規矩,而逃過釜鋸戕伐。因為人類有「良木,拙木」之偏見,被視為無用的樹,因此得以享有不被注意、干擾,不被剝奪的自由。

***

如果能做一棵樹,我無意做可提取染料的紅杉,亦無需如松柏長青,隆冬不衰,堅韌不拔,也不願做松柏杉樟柳檀等可製作成名貴傢俱的樹;只想做一棵葉如心的梧桐菩提,最平常的桐或楓。

儘管葉落盡光禿一片,依然直挺腰背,就算色衰老皺,也無礙於立於天地之間,無所謂假面形象,無需為自己的色彩或狀態辯解,超脫色相與猜臆,安然安靜。

希望是一棵高大的樹,得以與天空私語,感受到溫暖的朝陽。

希望是茂密的樹,可以任鳥兒築巢棲息。

自在地,喜待春天時冒芽,秋天時任葉子飛翔離去,飄在亮晃的陽光裡。

堅定地,迎接冬天的雪,看第一場雪花短暫地掛在猶存的樹枝上,形成初冬最純白的風景。

童心地,看孩子環繞,嘻笑躲藏,讓童年無限延長。

慈悲地,供過客歇息,聽他們一路走來的悲喜歡愉,為他們無聲嘆息,無限祝福。

達觀地,老了,安靜地回到土壤裡,繼續滋養大地。

等等,這麼眾多的「希望」,不正顯示我桎梏的心,有求有欲,根本有違樹的本性,相信若是一棵真實的樹,不會在乎生長成什麼樣子,而是聽任冥冥造物神決定,隨緣隨命。

然而,樹如此這般無我,卻也頗引爭議。還記得繪本“The Giving Tree”裡,那棵給盡了男孩一切,幫助他度過人生每個困難階段,有如父母為孩子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的那棵老樹嗎?

當一般讀者普遍被書中樹的偉大感動,推崇它無私的愛時,也引起很多不以為然的聲音:那樹任男孩剝削虐待,根本是一種單方面付出,任對方占盡一切利益,毫無尊重可言的關係。腦中浮起那些為兒女付出一輩子、甚至被佔盡一切便宜的傳統父母。任憑所愛的人予取予求,不平等地對待。

一如自然萬物,樹應該享有不被取竭欺虐、被保護的權利;但沒有,看似灑脫無拘,但其實樹並沒有自由,沒有決定命運的權力,靠的只有運氣,還有愚昧人類薄微的良心;想著想著,思緒不覺又回到車中與先生和孩子的對話….。

 

 

“Dept. of Speculation” – favorite novel of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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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至今最最喜愛的小說:“Dept. of Speculation” by Jenny Offill.

今年讀最多的是花花草草、自然生活的書,但當然還是不能沒有小說。從圖書館借讀了這本之後,又下載了電子書,然後又欲罷不能地買了紙本收藏。敘述愛情、婚姻與為人母的瑣碎尋常生活,沒有名字的女主角,繁複深刻的思緒,暗潮洶湧的情緒,尤其作者飄浮實驗式的敘事風格,把人整個迷住了。

書剛出版時沒有受到太多注意,年底了,多麼高興看到它陸續被The Guardian,New York Times, Slate,Largehearted Boy,Electric Literature…等媒體選為今年的最佳小說之一。大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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