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矯健的身手

在異國安定下來之後,海太太有幾次和松鼠不期而遇的機會。

工作的地方在遙遠的郊外,周遭除了一片高闊的針葉林和稀落的住家,別無它物。

她喜歡利用中午,開車到周圍臨鎮探險找食物。

車行在林木蒼鬱的鄉間道路上,除了不知名的飛鳥偶爾飛過,道路空曠安靜。

突然,一隻瘦小的松鼠從海太太眼前飛奔而過。還來不及煞車,牠已安然抵達路的另一邊,正向一棵大樹跳去。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經驗不足,牠「碰」一下,撞上樹榦。尖尖灰色的臉尷尬的左顧右盼,見四下無人,重新一蹬跳上樹幹,在樹葉濃密處消失身影。

海太太被這突來的一幕嚇了一跳,覺得自己不小心撞上他人的糗事,再想到那松鼠的意外演出,不禁莞爾。

她對松鼠的最初印象,在城裏的大眾公園裏。

剛抵城的五月早春,公園正從長長的冬眠裏甦醒。陽光下多彩艷麗的鬱金香,草坪上橫躺錯落的男女,推著嬰兒車的父母,飛著滑輪的青年,長椅上垂頭打盹的老人,加上四處漫步的鴿子,樹上下穿沒的松鼠,造成一種富裕自由的印象,讓剛離開台北擁擠的她,感觸深刻。

和肥肥成群的鴿子並列公園裏最常見的兩種動物居民,松鼠顯然因為害羞獨立而獲得較多好感。他們和人們保持一定距離,不打攪人也不願被打攪。偶爾撿到一枚核果後,要不就飛快地跳回巢裏,要不就就地後腳站立,捧著果實,尖嘴利落地啃食。比起肥肥貪心的鴿子,他們有所吃,有所不吃,個性多了。

搬到郊區後,在橡樹和楓樹林立的街道和花園裏,到處可見松鼠忙碌的蹤影。尤其天氣一入秋,他們就出現在對面鄰居的屋頂上,勤快地在屋頂與大樹間幹活,收集核果過冬。

海太太常抱著蝴蝶犬茉莉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看著他們像高空馬戲表演一樣來回地跑著。有時,從屋頂上揀了食物回巢時,一個失足,一滑,小小的身體一半掛在樹稍,一半在空中晃呀晃。還來不及為牠捏一把冷汗前,牠已晃上樹端,跳回巢穴。口中的食物完好無損。

不管最原始時松鼠和狗是怎麼結仇的,只要看過茉莉和松鼠短兵交接的激烈情景,可斷定那過節必定不小。不論在花園,公園,甚至走在街上,一旦遇上松鼠茉莉便咬牙切齒如侍大敵,接著展開一場追逐。偏偏松鼠們身手矯捷,即使是窄長的圍牆,他們如走平台的體操選手,輕鬆飛跳,更別說爬樹,一溜煙便不見了,留下茉莉在樹下充滿挫折地吠叫。

彼此茉莉和海太太,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有隻松鼠竟然造訪海家,公然入侵她們的領域。

有一天她下班回到家,打開大門時,貓狗們如常的上前來和海太太打招呼。不尋常的是說嗨之後他們全轉向客廳聚集。茉莉舞著前爪對鋼琴後的大窗不停地吠,兩隻大貓趴坐在鋼琴上,直瞪著針織的白窗簾。另兩隻貓不安地在海太太腳邊磨搓。順著他們注視的方向,她看到一個暗灰的東西在窗沿上—一隻灰黑的動物!

海太太第一個念頭是「老鼠!」倒退三步。馬上拿起電話撥給先生。

「客廳裏有隻動物!」她的聲音微顫。

「什麼?你確定?」難怪海先生不相信,搬進這房子後,為了旅行和回台灣時無後顧之憂,海夫婦很快安裝了保全系統。任何體積大過蚊子蒼蠅的生物,也難逃警報系統。

「確定。」她一邊捻開台燈,一邊對先生描述這位意外訪客的特徵。

「灰色,比老鼠大,不,看不到臉長什麼樣。尾巴,沒有,沒有尾巴…」海太太的花園不時有鼬鼠,兔子出沒,但根據她的描述,那一動也不動的東西實在不吻合任何一種,反而像個外星來的訪客。

海先生正和電腦難題糾纏,實在不能分身,海太太只好向臨鎮的公婆求救。

「把動物們帶到樓上,避免不必要的衝突。我和迪克馬上過來。」電話那端,平常就很酷的婆婆,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遵從指令,海太太把四隻貓趕上樓,關了房門,抱起茉莉坐在樓梯上等救兵。那小東西依然不動聲息的趴在那裏。

她們就這樣安靜地等候著,誰也不願先採取進一步行動。窗外,夜色逐漸暗了。屋內有一種風雨前的平靜。

不到二十分鍾,公公提著捕籠器,穿著長筒鞋,一身專業的,和婆婆趕來了。

公公用手電筒一照,確定「是一隻松鼠!」至於牠怎麼「落難」的,公公婆婆和海太太一陣推論後,終於有答案﹕

從牠滿的身灰,可以斷定這松鼠是從煙囪掉下來的。(不能怪海夫婦沒有把煙囪列入警報範圍之內,除了聖誕老人,他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會從煙囪出入。)

掉進煙囪後,那開啟的火爐門,又透露著牠是在貓的「協助下」,出了火爐。而從屋內散亂的光景不難想象牠落難後的遭遇。

說起來,這是一位運氣不佳的訪客,從屋頂掉下煙囪已經夠不幸,誰知意外造訪的家庭還有四隻虎峙耽耽的貓,和一隻狂叫難纏的狗等候著牠。

大家尋思著如何解救這位不速之客。

最好的辦法是松鼠自己找到出口。為了達到這目的,他們想著如何「引誘」。公公把窗戶打開,花園清新的空氣陣陣吹進。婆婆從口袋裏掏出香味四溢的花生殼散在窗上,眾人並開始「噓噓呲呲」作聲,搖動窗簾,只要牠願意離開所站的橫木,便不難發現出口。

松鼠果然起身,大家正興奮時,卻看牠一跳,放過大開的窗子不管,反而一頭躦入窗前的鋼琴底下,緊縮著身體躲了起來,也把自己陷在更不利的處境。,看來這松鼠不是不太聰明,就是嚇過頭了。

海先生及時趕回來了,正好提供了第二招救鼠辦法—軟的不行,改硬的。他們把窗子重新關上,把大門打開,找出木板,雜誌,沿著鋼琴下向大門建一條臨時渠道,然後用力攪動琴底,迫使牠跑向這跳唯一通往光明的大道。

一番糾纏後,那松鼠為難地探出身,一臉驚恐的望著海家人,終於沿著渠道飛奔式地跑出門外,消失在暗夜裏。

眾人高呼「成功」!

「最近家裏有沒有松鼠?」那個夏天,公婆見到海夫婦總不忘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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