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hive - January 2013

自私的愛?

butterflyPhoto by Chris Heitmann

來到兒子身邊,我把襪子套進他赤裸的雙腳。

三番兩次要他穿衣穿襪,浴後光著上身的他絲毫不覺似地,一昧沈浸在樂高和有聲故事裡。我把故事暫停,跟他聊起來。「有時候,我不懂,為什麼我這樣當母親的人要這麼煩,這麼嘮叨,這麼不死心,搞得我都不喜歡自己了。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因為你愛我啊?」孩子甜美地說,給我一個擁抱。溫熱的身體,沐浴乳的潔淨。

是啊,因為我愛你。我要以一生一世,以一切來愛你。

因為我愛你,我感謝你的笑容妙語,你的一言一行,感謝與你如此美麗的生命結緣。

也因為我愛你,我怕你冷,怕你餓,怕你受危險,怕你受欺負,怕你無法照顧自己,怕你無法成就熱切的夢想….。我有這麼多擔心害怕,這麼多束縛牽制,甚至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全因為愛你。即使我學了種種「適度放手」、「培養孩子獨立」的道理,但還是忍不住幫你套上那雙襪子,溫熱那杯熱牛奶,還是恨不得取代你的高燒熱咳….. 。我想到百齡奶奶對七旬父親的牽腸掛肚,數十年不變,那是怎樣一種牽絆啊…..。

深思著愛的束縛,跟小姑姑長談愛的意義。我想著:友人之間的兩肋插刀,情侶之間的海枯石瀾,父母對孩子的春蠶吐絲,至死方休;然而,所有愛的出發點究竟是利他,還是利己?

通常對於愛的定義是:你深切地關懷對方,慷慨地付出自己的愛。 但實際上,愛只是“自我”尋求證明自己的另一種方法。 “自我”只愛自己不愛他人,它充滿著自己,根本沒有空間留下來愛別人。 由於“自我”太專注於它自己,因此它並未真正注意到其他人,它專心致志地修持著(很諷刺地,自我有它自己的修持系統)自己的需要、慾望以及期待;它關心所愛的人,以那個人能不能滿足自己的慾望和需要來決定。 特別是當外表上犧牲自己、願意為所愛的人放棄自己的需要時,這種情況就更加真實了。 當你說“我愛你”的時候,你的意思並不是這樣,而是在問“你愛我嗎”,或者是“我想擁有你”,或“我要你讓我快樂”。 你所能講出的最誠實的一句話就是:“我愛你幾乎和愛自己一樣多。”我們所說的愛,通常是不折不扣的自私——從日後關係的發展結果,就可以看出這個道理。」

「只有當你不再被這個榨取所有時間、精力和注意力,而且無休止地試圖滿足自己,卻永不滿足的“自我”所奴役的時候,真正的愛才有可能。 只有在你不再一心一意關懷自己的時候,才能真正地關懷別人。」 —-宗薩將揚欽哲仁波切談「自我」

看來,對執念的修行,我還有長路要走。

永遠陪伴的最後一頁—讀「The End of Your Life Book Cl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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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親人與不治之症奮戰,走向生命的最後樂章時,用什麼方式去陪伴,最溫暖親近,且寓意深遠呢?

你(最近)在讀什麼(書)?」

「The End of Your Life Book Club」的作者Will Schwalbe問母親Mary Anne;他正陪著罹患胰臟癌末期的她,坐在醫院裡等做化療。之後,一場別具意義的「二人讀書會」於焉展開。接下來的兩年,嗜讀的母子兩輪流交換所讀的書,藉由心得討論,Will不僅陪伴母親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歷程,更進一步認識了母親,留下珍貴的回憶。

從事出版編輯的Will Schwalbe和母親所讀的書包羅萬象,文學、非文學、詩、小說、傳記都有,從珍.奧斯丁到《龍紋身的女孩》,古典與流行皆具。兩人對一本書的心得和看法不一定總一致,但對閱讀的熱情展現無遺,書也成為母子兩溝通的媒介:「書的功能之一是,幫助我們傾訴,當我們不想談自己時,它也給了我們跟人談話的題材。」除了小說情節和角色,透過這些書,Will和母親也有機會去討論相異的宗教信仰、人的必死性等艱難的人生議題。

名為讀書會,全書最動人的部分卻是Will筆下,透過共讀的過程所呈現的Mary Anne這位女性。這位一生的讀者,總是先讀故事結尾以知道結局,不喜歡被吊胃口的老太太,畢業於哈佛女子學院,長期從事教育與人道救濟,晚年仍積極協助第三世界國家的弱勢婦女和敎育。獲悉罹癌時,她正奔波募款,幫助阿富汗的小孩籌建圖書館,病魔絲毫沒有阻擋Mary Anne熱於助人的天性。而她對家人的關愛(臨終前仍惦記著親友的生日慶祝,幫孫子找著一套古董文學書以作紀念…..)、對朋友體貼不多麻煩(建了一個部落格,以報告的方式讓各地、眾多關心她的學生和朋友知道病況)、對陌生人不吝釋出善意(藥房裡暗地幫一個付不出藥費的女人出錢)、對慈善工作的投入,都持續到生命的盡頭。

Mary Anne總是提問和聆聽(即使是對醫院裡的年輕工作人員),總是把興趣和關心放在別人身上,這些特質反映在她對病痛和死亡的態度上,尤其讓人敬佩。整個生病治療過程中,她幾乎沒有用過「痛」這個字,最多以「不舒服」的程度代替:「不能因為自己不舒服,就忘了這世界還有別人的存在。」我想到身邊幾位女性,像是寒雪天受風濕之苦但從不抱怨的婆婆,家鄉聽天命的百齡祖母,都有著相似堅忍不自私的韌性。

對Mary Anne這樣一位精彩活過的女性,死亡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見不到心愛的人的笑臉,再也無法與親友歡聚一堂。這場閱讀不只是兒子對母親的陪伴和深入認識彼此,更成為這對母子對抗死亡的方式:“Reading isn’t the opposite of doing; it’s the opposite of dying.”(「閱讀不是行動的相反,而是死亡的相反。」)

一個中年女人的跑步誌:第一步

cyl running

不知不覺,跑步已經有段時間了。根據Nike記錄,過去一、兩年,路跑加上跑步機,我總共跑了近三百英里,大概是波士頓到費城,台北快到高雄的距離。對一個中年女人而言,這是一個可以小小自豪的數字。而且,如果你認識我,就會知道我是那種從小跑不快,跳不高,體育很差的女生。能夠跑出這樣的距離,完完全全出乎自己意外啊。

從一個贏弱貧血、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生,到結實腿肌、陽光下長跑的中年歐巴桑,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

實在很想講一個精彩的故事,講我如何因為一本書,一個人,或某個機緣變故,一覺醒來對人生大徹大悟,因而換上球鞋,打開門,吸口氣,昂首闊步,從此展開我流淚流汗的跑步生涯…..;但沒有,平凡的我,有個平凡的跑步歷程🙂

居住的小鎮,鄰鎮中心是一個風光明媚的大湖。天氣好時,不時會跟家人,或約三兩好友,一起去散步。雖然主要是聊天談心,但湖一圈走下來,正好一個小時,也剛好流點汗,神清氣爽,刺激大腦的安多芬。走完湖後,如果時間允許,幾個女人就繼續到不遠的鎮中心,找個餐廳午餐,然後再各自回家去接小孩,就是愉快時光。

天氣大好時,天空透藍,風吹輕徐,湖畔訪客形形色色,或三兩好友,或推嬰兒車、牽著狗,極忙碌的年輕父母,攜手散步的老夫婦,更多的是各式跑者,或身材勻稱,步履輕盈的青年男女,或穩健步伐的壯青 ;或iPod、碼表、太陽眼鏡一身專業裝備,或精簡的球鞋與短褲。

與各式跑者擦身而過,偶爾被他們如疾風的身影煞到一下,但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是其中一名,和跑步聯想在一起。

土風舞之外,從小到大每上體育課,不管是跑步、跳高、跳遠、投球…..我樣樣墊後,從未享受過上體育課的樂趣,碰到期末考時更是膽顫心驚😕。通常,墊上運動我只能勉強往前翻(頭一縮,雙手一撐,往前滾,坐立而起時,發現人卻歪掉墊子外,糗態十足。)上跳馬課,我奮力一奔,或到馬前剎車不敢跳,或後繼無力,卡坐馬鞍上。跳高,總把杆子踢倒,或從杆下鑽逃。接力賽,則把隊友本來贏的距離全輸掉。躲避球老被炸得哇哇叫。籃球不會防也不會攻,隊友鮮少傳球給我,至於投球進網,更是mission impossible。手腳眼協調不良的我,連毽子都踢不了幾下,即使想發揚國粹也完全失敗🙁

因此我認定自己體稟素弱,毫無運動細胞,除了擔心腹部寬度,心想這一輩子和奔跑速度、跳躍高度、體操柔軟度,完全無干,只能安分做個參加合唱團、讀書社的文科女生。

離開了學校,偶爾對持續上升的體重看不下去時,我就去跳兩堂有氧課,流流汗,不過還是自我安慰的成分多一點。粗短的腿依舊,一年到頭只穿褲裝和長裙,遙望美腿,對迷你裙興嘆。facebook chat emoticon cry

唯一稱得上規律的運動,應該是離開台灣之前,每天清晨到附近小學學打太極拳。一來因為想把整套拳學下來,二來因為老教練看我年輕肯學,每天打完拳,總不忘「明天還要來歐,」一天沒去,「昨天怎沒來?」,殷切期許下,我想像自己或許有女俠學拳,行走江湖的天賦;其實更可能是天性不知如何拒絕人,難擋長輩傳人期望,因而持續學拳。

來美國之後,入住白人區,不運動的couch potato似乎顯得鄙陋,暗示自制力薄弱、自我要求標準低,為中高等階級所不苟同(當然一如許多事,有禮的他們通常不會當面批評,而是取而代之,用各種方式「鼓勵」你。)認識另一半不久,已打網球一、二十年的婆婆好心地開車來到門口,興致笑臉:「走,打球去!」不管我從沒摸過球拍,之所以選擇愛山普拉斯,而不愛阿格西,完全是看在球迷小姑姑的份上,無關也不懂他兩人球技。結果,白天空曠的球場上,只見這一頭,婆婆耐心地重複舉臂發球,那一頭我奮力地跑來跑去撿球,婆媳兩都極其努力地想開發我那極其微弱的運動潛能,結果,婆婆很快地不再帶球拍出現,我則輕嘆一口氣,狀似惋惜,其實如釋重負🙂

唯一,至今自豪的是,懷孕期間為了母子健康,我無師自通,終於學會了游泳換氣(果真母愛的天性極早顯露facebook chat emoticon heart)。雖然學會的蛙式姿勢醜不拉機,但總算可以游泳池裡來回游個幾趟,不至於溺水(或,可撐久一點才淹溺)facebook chat emoticon kiki

雖是體育課敗將,無緣的網球之星,但每當我去游泳、散步、和孩子踢球嬉戲追逐時,那份流汗之後的暢快感,讓我戀眷歡喜。

再度去湖邊走路時,孩子已逐漸長大,騎車在前快速飛行,兩老用走的已趕不上他;再加上,年輕時曾是短跑好手的先生,摩拳擦掌,已先跨步而去了,遠跟在後的我,在舒暢的輕風,以及家族中多位運動成習的家人無形鼓勵下,提起腳步,吸口氣,好吧,跑跑看,大不了,跑不動就停下來,用走的。

新英格蘭的春夏,綠意油油,水波蕩漾,不時幾艘獨木舟點點湖中,環湖的步道平順優美,跑跑走走,不知不覺,完成了全長三點三英里(五千公尺)。

跨出第一步之時,我想到一直以來對自我體能的認定。

我想到孩子的成長,從嗷嗷學語,危墜學步,大多父母總有一個里程碑:「七坐八爬九發牙」,幾歲該說話,該走路,都有一定的標準。我曾經也是那種擔心孩子「什麼時候該有什麼能力」的媽媽;然而,這幾年的經驗下來,卻發現不管是基本技能或才藝學習,孩子自有他的速度。

大人不也是嗎。

學校教育僵制地宣布了我們的命運,各種標籤,不論是「體育肉雞」或「音痴」,都過早武斷了我們的潛能,扼殺了許多興趣。競賽比評,成績要求之下,我不知不覺被套上「體育不好」的標籤,久了自己也信以為真,不再去push激發,要求體能,只任其怠惰虛弱。

我真的不行嗎?

跳躍奔跑,開懷唱歌,是人的本能。鍛鍊照顧自己的身體,是責無旁貸、一生的責任。從跑步開始,如孩子學步一般,我重新給自己一個機會去體會那份單純的驚喜與愉悅,挑戰與克服,去傾聽身體,與之對話。離開了學校,再也無需理會成績,或老師的哨聲,或身後追逐的對手。從容昂首地,我完全以自己的方式和速度前進,運動成為一種生活習慣和態度,健身是唯一的目的。

沒有比較,沒有壓力,不去管跑多快,跑多遠,我以一個初跑者之姿,跨出了長跑的第一步。

 

Too Much Happiness

Paradise Bird (Photo by Chiuying Lu)

我把音響開得很大聲,整個房子都可以聽到Ashley Monroe的歌聲。很久沒有聽到這樣好聽的鄉村女歌手唱歌了(其實,根本是,很久沒有聽鄉村歌曲, period。)Ashley Monroe的嗓音、情感、旋律、節奏兼具,是那種一聽就知道會流行的歌。幾首快歌,讓人一陣開心,忍不住隨之起舞,一邊跳,一邊到廚房給自己泡一杯咖啡,然後繼續旋轉,舞蹈,回到書桌前,繼續寫字。

尋常的冬天日子,天空灰濛一片。一貫去跑步後,轉到圖書館還借一堆書,跟熟悉的館員哈拉幾句,借回幾本給兒子的,幾本給自己的書。一堆書中迫不及待想翻的是Alice Munro的「Too Much Happiness」;其實更想借的是她最新的短篇集「Dear Life」,先前網上讀了其中一篇叫「To Reach Japan」,講一個女詩人在生平第一場文學派對上喝醉了,被一個男專欄作家拯救,後來帶著小女兒穿越加拿大,走向完全無法預期的旅程….,之後就很想趕快看書中的其他篇;但鎮上的圖書館,完全是安靜的小鎮步調,進新書的速度跟極老的老人散步一樣緩慢,就算進了一本,也得排隊排很久才輪得到。又想,新舊何仿,新書總有一天會變成舊書,趕流行有時不過是對資訊招架無力的焦慮徵兆之一罷了。

Too much happiness,太多快樂,望著手上的書:可能嗎?快樂如何衡量?什麼是太多,什麼是不夠?日子太平安,太順利,太多快樂,是不是真的會讓人隱隱有點不安,害怕某場未知的災難正潛伏其下?或者,人的不安於室,足以攪動一池春水?Alice Munro善說日常男女的小癡執奇僻,形容自己筆下女性:「乏味、單純、(卻又)神奇、深不可測」。我喜歡讓人好奇的故事,我喜歡讀Alic Munro的女性,她們不需為自己解釋太多,無由地(或看似無由地)生活、外遇,做蠢事,至於代價,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尋常的日子,有各種可以拿來煩心的貪嗔癡,也有各種小歡喜的原因,回首時,不過是一段段小小時光,旦夕之間,已成雲煙。但因為一首讓人起舞的歌,一篇掙脫梏桎的短篇,時間停格,別具意義。

冰冷中的溫暖–Shaun Tan繪本

lost and fun

澳籍華裔Shaun Tan(陳志勇)是我很喜歡的一位插畫家,這位從小喜歡畫恐龍、機器人和太空船的畫家作品不算多,最有名的應屬獲得二零一一年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的The Lost Thing(迷失之物),講一個男孩在海邊發現一個走失、紅色巨大、如壺如章魚的東西,照顧幫它找到歸處的故事。

陳志勇的繪風充滿工業科幻想像,但內容帶著淡淡的哀愁,讓人深思,是那種〇到九十九歲讀者都會感動的作品。

除了「迷失之物」,他的繪本選集Lost & Found(失物招領)中,還收錄了一個叫「紅樹」 (The Red Tree) 的故事,一個女孩早上起床,鬱鬱無望地展開一天(Sometimes the day begins with nothing to look forward to….),最後因為一片小小的靈活的紅葉(but suddenly there it is right in front of you bright and vivid quietly waiting….)世界驟然改觀了。圖由孤獨冷酷的世界到發現一絲小紅葉的溫暖,讓人不禁微笑。

這本書是先生送我和兒子的聖誕禮物之一,去年全家一起看了「迷失之物」短片後,他就把陳志勇的作品記在心裡。和家人同樣喜歡某個東西是一件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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