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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ee(Photo by Chiuying)

不舒服好多天了。頭痛,發燒,流鼻水,咳嗽、跑廁所…,所有不適的症狀全出現,身體似乎傾盡全力在發出訊息:你生病了。

仗著平日很少生病,自認體質不錯,也不喜看醫生吃藥,因此照常作息,去跑步,豔陽下外出拍照,趕書稿,六點起床給孩子做早餐…,相信只要多喝水多休息,小感冒幾天應就能不藥而癒,。

但這次,感冒久久不去。

想想,這整個暑假以來,幾乎一直在忙。準備遠行的繁瑣,台灣酷熱裡,帶著語言微通和完全不通的兩個男生,馬不停蹄地到處跑。回美後,工作,又出遠門去,接著孩子開學,小孩與大人都進入一個倍感壓力、新的求學階段…。

下午送兒子去練習足球後,打消了原本想在一旁把閱讀中的小說繼續看完、等他的念頭,決定鎖上車門去散步。陽光正從路旁的高爾夫球場草地和樹梢,慢慢褪去。樹梢總是最早見到太陽,也最晚道別,當樹底已全是陰涼黃昏,頂頭還陽光一片,依依不捨狀。耳機裡是許茹芸的「突然想愛你」,很久以前的老歌了,在這樣一個初秋傍晚,聽國語歌總給我一種溫暖的感覺。

往鎮中心的「夏日街」上,有人正在蓋房子,清理出來的黃土前院空曠一片,屋樑結構已現雛型,砍下的大樹切成粗厚木塊,像一條巨魚,被連肉帶骨橫切成塊,堆疊路邊任風吹雨打。要砍下這樣一棵大樹,應該是個不容易的決定吧。先生和我都是愛樹的人,這麼多年,院裡的樹只容修修剪剪,好讓更多陽光透下,庇澤底下的草皮;從未砍下一棵樹。

這一堆無根無葉,裸曝野外的樹幹,,將會走向什麼樣的未來?變成嚴冬的柴火,花園裡一張天然的木桌,或一道天然樸實的矮牆?如春蠶吐絲,老樹對人類貢獻到最後一口氣。站在這些年輪清晰,鋸痕歷歷的樹幹之前,鼻塞而呼吸受限的我,感受著時間令人驚心的痕跡,能夠呼吸的幸運,然時光冉冉,我們又能留下些什麼?

永遠陪伴的最後一頁—讀「The End of Your Life Book Club」

end-of-your-life-book-club

當親人與不治之症奮戰,走向生命的最後樂章時,用什麼方式去陪伴,最溫暖親近,且寓意深遠呢?

你(最近)在讀什麼(書)?」

「The End of Your Life Book Club」的作者Will Schwalbe問母親Mary Anne;他正陪著罹患胰臟癌末期的她,坐在醫院裡等做化療。之後,一場別具意義的「二人讀書會」於焉展開。接下來的兩年,嗜讀的母子兩輪流交換所讀的書,藉由心得討論,Will不僅陪伴母親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歷程,更進一步認識了母親,留下珍貴的回憶。

從事出版編輯的Will Schwalbe和母親所讀的書包羅萬象,文學、非文學、詩、小說、傳記都有,從珍.奧斯丁到《龍紋身的女孩》,古典與流行皆具。兩人對一本書的心得和看法不一定總一致,但對閱讀的熱情展現無遺,書也成為母子兩溝通的媒介:「書的功能之一是,幫助我們傾訴,當我們不想談自己時,它也給了我們跟人談話的題材。」除了小說情節和角色,透過這些書,Will和母親也有機會去討論相異的宗教信仰、人的必死性等艱難的人生議題。

名為讀書會,全書最動人的部分卻是Will筆下,透過共讀的過程所呈現的Mary Anne這位女性。這位一生的讀者,總是先讀故事結尾以知道結局,不喜歡被吊胃口的老太太,畢業於哈佛女子學院,長期從事教育與人道救濟,晚年仍積極協助第三世界國家的弱勢婦女和敎育。獲悉罹癌時,她正奔波募款,幫助阿富汗的小孩籌建圖書館,病魔絲毫沒有阻擋Mary Anne熱於助人的天性。而她對家人的關愛(臨終前仍惦記著親友的生日慶祝,幫孫子找著一套古董文學書以作紀念…..)、對朋友體貼不多麻煩(建了一個部落格,以報告的方式讓各地、眾多關心她的學生和朋友知道病況)、對陌生人不吝釋出善意(藥房裡暗地幫一個付不出藥費的女人出錢)、對慈善工作的投入,都持續到生命的盡頭。

Mary Anne總是提問和聆聽(即使是對醫院裡的年輕工作人員),總是把興趣和關心放在別人身上,這些特質反映在她對病痛和死亡的態度上,尤其讓人敬佩。整個生病治療過程中,她幾乎沒有用過「痛」這個字,最多以「不舒服」的程度代替:「不能因為自己不舒服,就忘了這世界還有別人的存在。」我想到身邊幾位女性,像是寒雪天受風濕之苦但從不抱怨的婆婆,家鄉聽天命的百齡祖母,都有著相似堅忍不自私的韌性。

對Mary Anne這樣一位精彩活過的女性,死亡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見不到心愛的人的笑臉,再也無法與親友歡聚一堂。這場閱讀不只是兒子對母親的陪伴和深入認識彼此,更成為這對母子對抗死亡的方式:“Reading isn’t the opposite of doing; it’s the opposite of dying.”(「閱讀不是行動的相反,而是死亡的相反。」)

教音樂,更教生命課題–讀「Piano Lessons: A Memoir」

過完聖誕節,和家人一如往常南下佛州避寒,跨年之間的海邊公寓裡,我完全沈浸在兩本精彩的非文學英文書裡,如向良師請益般,獲益豐盛,覺得給了自己兩份極佳的新年禮物。

無意中發現的《鋼琴課》,是澳洲鋼琴家Anna Goldsworthy回憶從九歲起,拜蘇聯籍鋼琴老師Sivan女士為師,一場十幾年的師生情誼。Anna詳紀上課內容,隨著年紀在練習和詮釋作品上遇到的挑戰,上台表演比賽的經歷,一直到離開老師羽翼,成為一位成熟獨立的鋼琴家。Sivan老師作育無數傑出鋼琴家,視鋼琴如生命,對音樂的愛與熱情,透過對每位作曲家個性與作品深入而人性的詮釋,善喻精辟的教導方式,不只分析指法、踏板和演奏技巧,更以無盡的耐心與熱情,教導學生愛音樂,愛生命,追求成為一個仁慈美好的人的生命課題。這是我讀過最感動和受益的一本鋼琴書。

隨手翻譯Sivan老師精彩的授課語錄:

關於作曲家:

巴哈當做你的每日糧食,你一定能成為一位傑出音樂家。每個星期一定得學一首新的前奏和賦格曲。

莫札特絕對是天才,不僅如此,他就是音樂。天之嬌子,完全,完滿。

貝多芬需要鋼鐵般的手指,強大主動的態度;而同時,貝多芬的音樂充滿了溫暖與美,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愛的可能性,他是一個滿懷愛的男人,天賦藝術的天才,他要的是愛與支持,但沒有女人愛他,從來沒有,沒有母親的愛,沒有女人的愛,無愛的人生,只能夢想。他充滿挫折感,同時又是一位鬥士,無時無刻不在抗爭,與自己抗爭,有時甚至與整個世界抗爭。

舒伯特是最偉大的歌曲作曲家。莫札特是歌劇,但舒伯特全是歌曲,為什麼?因為歌曲如此親密,每首歌都是私己的。舒伯特從不撒慌,他活在他的音樂裡:他的整個世界,所有愛,一生,全在裡面。當然,說謊者無法彈鋼琴,不可能,我們可以掩飾語言,但掩飾音樂,不可能。舒伯特的音樂,就像打針一樣,裡面有那麼多甜蜜,但同時也有一些黑暗。

蕭邦:鋼琴是他最好的朋友,不只如此,他對鋼琴傾吐所有秘密,完全信任它,毫無防衛抗拒。你不能錯過蕭邦音樂的任何細節— 即使是一個空白處,一個歇息,一個呼吸。

李斯特:深富哲理的作曲家,但總是忙著探尋這三個問題:愛、生命與死亡。

拉赫曼尼諾夫:慷慨,有教養,自立,音樂裡總是有鈴鐘:不僅教堂,馬車,還有生命之鐘。非常正面的作曲家,健康平衡的音樂,充滿療癒力與贈與。

蕭士塔高維契:尊嚴的象徵。你能想像跟千百人生活在同一個公社裡,卻完全孤獨是什麼樣子?

 

關於彈奏:

音樂不只是在對的時間彈出對的音符,消化才是最重要的,消化音樂是個巨大的功課,但回饋之大,讓生命極具價值。

只有先想像聽到第一個聲音,然後你才能放鬆,唯有放鬆你才能真正聽到第一個聲音,專注在那個聲音上,去了解它的來龍去脈。

拇指是手放鬆的關鍵,手的領航和主導。我們直覺用拇指去抓攫,結果像剎車一樣停滯,鋼琴彈奏的流暢性決定於放開,信任你的手。

用耳朵彈奏,「看的耳朵,聽的眼睛,清楚的心,溫暖的思考。」

 

關於表演和比賽:

舞台必須像家中的另一個房間。參加比賽的目的不是在贏:音樂不是運動,比賽的目的跟運動相反,在於有機會去分享你的音樂,你的眼界,你的熱情。

把音樂當成運動比賽是極大的錯誤,絕對不行。當然,你必須尊重他人的觀點,否則就變成偏頗,失去了音樂性,但永遠不要仰賴比賽,比賽另一個危險的原因在於,它是大量製造生產的培養皿,讓你為了取悅別人而活,「如果你一味地取悅每個人,不自覺地就會變成一個機器人,或迷失在叢林之中。

 

關於才華、音樂與人生:

刻薄的人不可能成為音樂家。真正有才華的人永遠不斷在學習,開放的心胸是才華的第一個徵兆,之後,生命就會像一扇神奇的門打開。

我們的生命是如此豐盈,因為我們總是被酬以快樂。

聆聽的自由全靠一件事:完全了解你在做的事,唯有如此,你才能自由創作出任何喜歡的東西。

 

Anna生長在一個音樂藝術涵養深厚的家庭,祖父也彈一首好琴,父親是名作家,學琴過程中不但得到全家的鼓勵支持,祖父和父親更不時陪伴一旁上課,勤記Sivan女士的精辟授課內容,為這本書提供翔實的紀錄。

出身蘇聯體制,鋼琴家必須透過嚴苛比賽才能談生存的Sivan老師,對音樂、以及做為一個音樂家的意義比任何人更透徹了解。透過Anna平實的文筆,Sivan女士對學生的啓發,讓人深切感受音樂藝術是上天賦予人類最寬厚慷慨的禮物,任何人只要願意親近,它任你無限引取;而唯有傾聽,找到屬與自己與作曲家的感情交流和詮釋,才能成為靈魂自由的音樂家。

有幸受教於Sivan女士這樣的良師,是任何學琴者的至幸美夢。故事中趾高氣揚的亞裔小孩,一切為競爭名次,貌似自信自傲,卻失去了學習音樂最珍貴的意義,讓人聯想到許許多多被父母逼迫學琴的孩子,不免唏噓(本書有韓文版)。真希望所有學琴的孩子和其父母,教琴的老師,都能讀到這本書,從Sivan女士溫厚的鋼琴課裡,重溫對音樂的愛與初心。

Ps. Anna 和Sivan老師的故事也搬上了舞台,有興趣者不仿google,觀賞Anna Goldsworthy親自彈奏書中所提到的鋼琴曲目。

芒草

一個下午,前院枯枝的芒草,被風推著,撞著,攻擊著,但它們似乎不以為意,搖曳,傾斜,幾度低垂碰地,又倏地直起。

風很大,陽光很亮,緩緩地閱讀一個秋日,一個季節,緩緩地撞見一首詩:

「我偏愛不抱持把一切

都歸咎於理性的想法。

………..
………..
我偏愛不去問還要多久或什麼時候。
我偏愛牢記此一可能—-
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辛波絲卡

 

Photo by Chris Heitmann

迷途的光–讀「The Light Between Oceans」

陸地的尖端,一盞長久發亮的燈,黑暗裡指引著海上的船隻,帶領它們安全靠岸。燈塔在我心中一直有一股孤獨而可靠的溫暖力量,因為喜歡燈塔,喜歡燈塔的故事,我讀起這本小說。

「The Light Between Oceans」故事發生在一九二〇年、澳洲西部海上一個叫Janus Rock的小島。主角湯姆剛從歐洲一次大戰前線返鄉,戰爭的傷痕陰影下,接受了孤寂的燈塔守望員一職。Janus Rock與世隔絕,離最近的本土也要半天航程,每三個月來到的補給船,是湯姆和年輕妻子依莎貝爾與外界唯一的接觸。

故事一開始,伊莎貝爾在海邊發現了一艘泊船,船上有具男屍,和一個兩個月大的女嬰。遭受兩次流產、一次死胎的伊莎貝爾認定那是上帝的禮物和旨意,一意把女嬰收養為己有,在無人煙的孤島裡安度家庭生活;雖然知道那是違法也違背道德的決定,因為愛與不忍心,湯姆隱瞞實情未報,從此埋下無限的自我折磨。幾年後,湯姆和伊莎貝爾偶遇苦尋失蹤的丈夫和幼女的生母,良心譴責之下,湯姆匿名給生母寫信,告知孩子安在,最後秘密終於被揭發了,湯姆勇於承擔一切以保護第四度失去孩子的伊莎貝爾,然而痛失摯愛的妻子,卻難以原諒丈夫的背叛與傷害……。

一對好人,一念之間,犯下了一個錯誤,從此如何面對它?「The Light Between Oceans」的主題,打開了讀者的思索與討論空間:如果你是湯姆你會怎麼做?如果你是伊莎貝爾呢?

這本書是律師出身的澳洲作者M.L. Stedman的處女作,一開始許多關於燈塔的運作技術和澳洲西岸早期的歷史與地理描述,讀起來難免有點乾澀,但是隨著故事發展,漸入佳境,兩位母親失去孩子之痛,讀來令人痛心,而湯姆所展現的道德勇氣,與依莎貝爾的婚姻經過狂風巨浪後,如何修補,繼續走下去,都讓人唏噓感動。

除了故事情節,書中藉由燈塔的隱喻,探討人性的盲點與弱點:人的一生必須作出太多決定了,有時候,你看得到遠方的目標,卻看不到最近的自己,「就像燈塔一樣,照耀到遠方的船隻,卻照不到腳下周遭。」而當你無心或有意地犯下一個錯誤,從此如何與謊言共存,如何用一輩子去解釋彌補,更甚者,如何原諒,都是大哉問。

關於原諒,藉由下面這一句話,作者做了充滿人性的寬容結語:「你只需要原諒一次就解脫了,而怨恨,你卻得整天、每一天與之糾纏。你得不斷地想起所有不好的事…….我得列出長長一列名單,以確定,我把那些人恨得不多不少剛剛好,以確定,我把恨這件事做得很好…..不,我們都有選擇的,我們都有。」(You  only have to forgive once. To resent, you have to do it all day, every day. You have to keep remembering all the bad things. …I would have to make a list, a very, very long list and make sure I heated the people on it the right amount. That I did a very proper job of hating………. No, we always have a choice. All of us.)

是的,我們都是有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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