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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凝重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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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練琴時,習慣低著頭,拱著背,如一名老嫗,脊椎似乎難以支撐身體的重量,任由它癱墜。

記得,多年前曾經在成人音樂中心,見過類似的背影。午後微光的安靜教室,那個瘦逸的男人,縮在老舊的演奏型鋼琴前,彈著貝蕭邦的幻想曲。從背後望去,身著白色上衣,褐色長褲的老人,瘦骨嶙峋的長手指,急速橫越過黑白鍵;那身影微小而凝重,音樂或流洩或和穩,力道重而不躁,馳而不喘,駐足細聽,彷彿一生的歷練愛戀悔恨瞭然,都穿過手指,吐出,消失,吐出,歸零。

青春時神采飛揚,坐在琴前,總想駕馭每個音符,駕馭一切。年紀越大姿態似乎越小了,大多時候不過就著琴,互相傾訴安慰,只想緩下呼吸,讓每一口更深遠。

Photo by Chiuying

 

巴哈《十二平均律》

FullSizeRender收到新的Dover版本,迫不急待地坐在琴前練著巴哈的《十二平均律》(Well – Tempered Clavier)。

冬天的早晨亮得極緩,世界極少的顏色,隨著手指的音樂慢慢增加。

大提琴家卡薩爾斯生前習慣以彈這些曲子展開一天,一首前奏曲和一首賦格,說這些樂音「神聖淨化了屋子」。

舒曼更直指這些曲子是音樂家的「靈命日糧」(Daily bread)。

海奕嬰兒時,許多母子相伴的早晨,我播放著這些鋼琴曲,與其說喜愛它們的對稱純淨,精準結構,或許初為人母的我,更迷信的是它們跟嬰兒腦力發育的關係。

剛住美國時,跟一位寓居哈佛的語言學家學英語,每週轉兩趟地鐵,在廣場邊緣一棟有著窄樓梯的紅磚公寓裡上課。哈佛那樣的建築特多,上了幾次課後才不至走錯。語言學家堅信:「音樂,數學與語言能力決定一個人的智能高低。」音樂指的當然是與數學有相似特質的古典樂;至於語言,他堅持從拉丁文著手,說那是英語的根源,想把英語學好學透,非得從拉丁語打基礎…。

多年之後,老師教我的拉丁文都忘得差不多了,平均律的難彈也依舊,原來,歲月之下,能力與知識,遺落與增長消消長長,剩下的真的沒有想像的多,不管多大多小是什麼,留下來的益發可貴了。

 

 

下雨時,就讓它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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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我終於認真地練起蕭邦的敘事曲第一號,每天跟他的音符,速度,和音,琶音,或細微精緻,或揪緊激烈的感情纏鬥。

週日早晨,餵飽家中兩個男生後,兒子做功課,先生做他的事,我坐在琴前,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度過那個早晨的方式了。

星期一,練跑了10英里之後,回到琴前繼續練琴。到第五頁,開展而出的繁複和弦時,我趕著速度,越趕越快,乓乓乓重敲著鍵盤,然後,愕然停止,突然覺得疲累無比,體力掏空殆盡,無法繼續。

走出琴室,週末過後的屋內總是一團亂。沙發上孩子看影片時攤蓋的被毯,桌上的信件,地上未被放置的購物,籃裡待洗的衣服…。忙了一個星期,大人小孩都累了,週末就是放鬆休息。我開始收拾一室,也收拾起心情。

星期二,下起陰冷的雨。週末的華氏八十幾度不會再有了,得等到明年,遙遠的明年,才會有那種只需穿短袖,流汗的熱天。一步步往前走入的,是短暫的秋,漫長的冬天,而且只會越來越冷,冷到徹底把夏日給遺忘。

下午上課時,老師驚訝我第一部分的掌握,比先前穩定,也輕多了,但戲劇性與感情,依然有待加強,可預料,這將是一段長遠的練習過程。蕭邦難彈,但每隔一段時間,我總忍不住回來,挑一首他絕美的曲子,雀躍地,迷醉地,揪著心,同時也挫敗地嘗試著。「編一個故事,蕭邦的曲子沒有起伏的劇情,充沛的情感是彈不出來的。」年輕的老師說。

星期三,雨依然下著,清晨的天,黑漆一片。我幫餐桌前的孩子溫了一杯牛奶,他一邊喝,一邊跟做早餐的我閒聊。「媽媽,我們看錯時間了,現在才五點半!」孩子玩笑地說。尚未調撥至冬令時間,六點半的屋外一片灰濛暗淡,被陽光遺忘的清晨。

孩子出門後,我聽起珍·康萍的《鋼琴師和她的情人》(The Piano) ,《犧牲》一段,荷莉·杭特慧睫的眼睛,壓抑的欲望,隨著整曲焦慮不安的琴聲,幾乎讓人透不過氣。最喜歡的電影之一,不時會回去受一下刺激。

曲子終盡,換上舒伯特的大提琴奏鳴曲。雨仍暗淡地下著。Rostropovich與Britten的溫暖對話裡,我緩緩地呼吸。「下雨時,你能做的就是,讓它下吧。」–亨利·朗費羅”The best thing one can do when it’s raining is to let it rain.” – 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

 

 

 

等孩子準備好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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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Chiuying

陽光的下午,我在前院,一邊拔草一邊等兒子放學。

不久,他下校車,朝我走來。

「媽媽,我們進屋去,我有話要告訴你。」

一進門,他立刻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媽媽,謝謝妳!」

「結果怎麼樣?」我再也等不急了,問他。

「很棒!」

「你背完彈完整首?」

他點點頭。

「老師怎麼說?」

「她說棒極了,同學掌聲雷動,好久好久..」

說到這裡,他掩不住自豪地微笑了。我緊緊擁住他,好為他開心。

學琴幾年以來,除了每年必須的成果發表會,兒子從不在外人面前表演,除非被問起,也從不提自己學琴的事。不管是害羞、低調或任何因素,我們一直就尊重他的意願,從不勉強他在客人或朋友面前表演。每年,學校會舉辦「才藝表演」(talent show),無競爭,只是才藝分享,家長爭相為孩子報名。這時通常會問兒子一聲,他說不,我們也就作罷。因此,至今,兒子所有的老師和同學,無人知曉他學琴這件事。

上個星期,音樂老師發出通知,邀請會樂器的學生在課堂上表演。眼看這學期再過幾個星期就要結束了,本地學制,兒子九月就要離開小學,進入中學的五年級。我力勸兒子把拿手、喜愛的一首小奏鳴曲分享給全班,為小學生涯留下一份美好的記憶。兒子終於答應了。欣喜的我,知道這個經驗將非常珍貴,從不麻煩老師的人,還事先拿著寫著曲目的紙條,偷偷地跑到學校,請音樂老師到時多鼓勵兒子兩句,希望他不會打退堂鼓。

今天下午,兒子帶回好消息,我的喜悅難以言喻。

這些年來,對於如何培養快樂而自信的孩子,我和先生一直相信:用心觀察和尊重孩子的性向,給他機會但不強迫學習,不管多大多小,協助他累積每個「完成某件事」的經驗,適時給他最大的支持和協助,為他喝彩。

欣慰自己,耐心地等待兒子準備好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我們看到他知道自己又完成某件挑戰後的燦爛笑容。

PS. 第二天一早,收到音樂老師的email:

Hi Chiuying,

I just wanted to let you know that Isaac played the piano for us in music yesterday. He was wonderful!! I know he was a little nervous but, I told him to not be afraid and he did it. The class was very enthusiastic. Some of his classmates told him he’s a prodigy(神童^-^)!

I just wanted to let you know how delighted I was to hear him and Mrs. Asadorian(導師)was there as well.

Have a nice weekend!

 

Autumn Song

秋天時拍了很多照片,黃菊、落葉、̆紅楓、芒草、湖光、秋水…;一個如此多彩動人的季節。

秋天裡,我喜歡彈柴可夫斯基的「秋之歌(十月)」(Autumn Song (October) by Tchaikovsky) :

Autumn, our poor garden is all falling down,
the yellowed leaves are flying in the wind.

輓歌般款款傾訴,完全貼切秋的顏色、氣味與心情。

轉眼間,秋已盡,冬已至(聽說下星期可能會下第一場雪)。週末時,先生幫我把這首練習彈奏錄下來,配上兩人拍的一些秋天的照片,以此記憶,並告別一個豐美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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