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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哈《十二平均律》

FullSizeRender收到新的Dover版本,迫不急待地坐在琴前練著巴哈的《十二平均律》(Well – Tempered Clavier)。

冬天的早晨亮得極緩,世界極少的顏色,隨著手指的音樂慢慢增加。

大提琴家卡薩爾斯生前習慣以彈這些曲子展開一天,一首前奏曲和一首賦格,說這些樂音「神聖淨化了屋子」。

舒曼更直指這些曲子是音樂家的「靈命日糧」(Daily bread)。

海奕嬰兒時,許多母子相伴的早晨,我播放著這些鋼琴曲,與其說喜愛它們的對稱純淨,精準結構,或許初為人母的我,更迷信的是它們跟嬰兒腦力發育的關係。

剛住美國時,跟一位寓居哈佛的語言學家學英語,每週轉兩趟地鐵,在廣場邊緣一棟有著窄樓梯的紅磚公寓裡上課。哈佛那樣的建築特多,上了幾次課後才不至走錯。語言學家堅信:「音樂,數學與語言能力決定一個人的智能高低。」音樂指的當然是與數學有相似特質的古典樂;至於語言,他堅持從拉丁文著手,說那是英語的根源,想把英語學好學透,非得從拉丁語打基礎…。

多年之後,老師教我的拉丁文都忘得差不多了,平均律的難彈也依舊,原來,歲月之下,能力與知識,遺落與增長消消長長,剩下的真的沒有想像的多,不管多大多小是什麼,留下來的益發可貴了。

 

 

下雨時,就讓它下吧。

leaves

近日,我終於認真地練起蕭邦的敘事曲第一號,每天跟他的音符,速度,和音,琶音,或細微精緻,或揪緊激烈的感情纏鬥。

週日早晨,餵飽家中兩個男生後,兒子做功課,先生做他的事,我坐在琴前,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度過那個早晨的方式了。

星期一,練跑了10英里之後,回到琴前繼續練琴。到第五頁,開展而出的繁複和弦時,我趕著速度,越趕越快,乓乓乓重敲著鍵盤,然後,愕然停止,突然覺得疲累無比,體力掏空殆盡,無法繼續。

走出琴室,週末過後的屋內總是一團亂。沙發上孩子看影片時攤蓋的被毯,桌上的信件,地上未被放置的購物,籃裡待洗的衣服…。忙了一個星期,大人小孩都累了,週末就是放鬆休息。我開始收拾一室,也收拾起心情。

星期二,下起陰冷的雨。週末的華氏八十幾度不會再有了,得等到明年,遙遠的明年,才會有那種只需穿短袖,流汗的熱天。一步步往前走入的,是短暫的秋,漫長的冬天,而且只會越來越冷,冷到徹底把夏日給遺忘。

下午上課時,老師驚訝我第一部分的掌握,比先前穩定,也輕多了,但戲劇性與感情,依然有待加強,可預料,這將是一段長遠的練習過程。蕭邦難彈,但每隔一段時間,我總忍不住回來,挑一首他絕美的曲子,雀躍地,迷醉地,揪著心,同時也挫敗地嘗試著。「編一個故事,蕭邦的曲子沒有起伏的劇情,充沛的情感是彈不出來的。」年輕的老師說。

星期三,雨依然下著,清晨的天,黑漆一片。我幫餐桌前的孩子溫了一杯牛奶,他一邊喝,一邊跟做早餐的我閒聊。「媽媽,我們看錯時間了,現在才五點半!」孩子玩笑地說。尚未調撥至冬令時間,六點半的屋外一片灰濛暗淡,被陽光遺忘的清晨。

孩子出門後,我聽起珍·康萍的《鋼琴師和她的情人》(The Piano) ,《犧牲》一段,荷莉·杭特慧睫的眼睛,壓抑的欲望,隨著整曲焦慮不安的琴聲,幾乎讓人透不過氣。最喜歡的電影之一,不時會回去受一下刺激。

曲子終盡,換上舒伯特的大提琴奏鳴曲。雨仍暗淡地下著。Rostropovich與Britten的溫暖對話裡,我緩緩地呼吸。「下雨時,你能做的就是,讓它下吧。」–亨利·朗費羅”The best thing one can do when it’s raining is to let it rain.” – 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

 

 

 

等孩子準備好時

keyboard

Photo by Chiuying

陽光的下午,我在前院,一邊拔草一邊等兒子放學。

不久,他下校車,朝我走來。

「媽媽,我們進屋去,我有話要告訴你。」

一進門,他立刻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媽媽,謝謝妳!」

「結果怎麼樣?」我再也等不急了,問他。

「很棒!」

「你背完彈完整首?」

他點點頭。

「老師怎麼說?」

「她說棒極了,同學掌聲雷動,好久好久..」

說到這裡,他掩不住自豪地微笑了。我緊緊擁住他,好為他開心。

學琴幾年以來,除了每年必須的成果發表會,兒子從不在外人面前表演,除非被問起,也從不提自己學琴的事。不管是害羞、低調或任何因素,我們一直就尊重他的意願,從不勉強他在客人或朋友面前表演。每年,學校會舉辦「才藝表演」(talent show),無競爭,只是才藝分享,家長爭相為孩子報名。這時通常會問兒子一聲,他說不,我們也就作罷。因此,至今,兒子所有的老師和同學,無人知曉他學琴這件事。

上個星期,音樂老師發出通知,邀請會樂器的學生在課堂上表演。眼看這學期再過幾個星期就要結束了,本地學制,兒子九月就要離開小學,進入中學的五年級。我力勸兒子把拿手、喜愛的一首小奏鳴曲分享給全班,為小學生涯留下一份美好的記憶。兒子終於答應了。欣喜的我,知道這個經驗將非常珍貴,從不麻煩老師的人,還事先拿著寫著曲目的紙條,偷偷地跑到學校,請音樂老師到時多鼓勵兒子兩句,希望他不會打退堂鼓。

今天下午,兒子帶回好消息,我的喜悅難以言喻。

這些年來,對於如何培養快樂而自信的孩子,我和先生一直相信:用心觀察和尊重孩子的性向,給他機會但不強迫學習,不管多大多小,協助他累積每個「完成某件事」的經驗,適時給他最大的支持和協助,為他喝彩。

欣慰自己,耐心地等待兒子準備好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我們看到他知道自己又完成某件挑戰後的燦爛笑容。

PS. 第二天一早,收到音樂老師的email:

Hi Chiuying,

I just wanted to let you know that Isaac played the piano for us in music yesterday. He was wonderful!! I know he was a little nervous but, I told him to not be afraid and he did it. The class was very enthusiastic. Some of his classmates told him he’s a prodigy(神童^-^)!

I just wanted to let you know how delighted I was to hear him and Mrs. Asadorian(導師)was there as well.

Have a nice weekend!

 

Autumn Song

秋天時拍了很多照片,黃菊、落葉、̆紅楓、芒草、湖光、秋水…;一個如此多彩動人的季節。

秋天裡,我喜歡彈柴可夫斯基的「秋之歌(十月)」(Autumn Song (October) by Tchaikovsky) :

Autumn, our poor garden is all falling down,
the yellowed leaves are flying in the wind.

輓歌般款款傾訴,完全貼切秋的顏色、氣味與心情。

轉眼間,秋已盡,冬已至(聽說下星期可能會下第一場雪)。週末時,先生幫我把這首練習彈奏錄下來,配上兩人拍的一些秋天的照片,以此記憶,並告別一個豐美的季節。

教音樂,更教生命課題–讀「Piano Lessons: A Memoir」

過完聖誕節,和家人一如往常南下佛州避寒,跨年之間的海邊公寓裡,我完全沈浸在兩本精彩的非文學英文書裡,如向良師請益般,獲益豐盛,覺得給了自己兩份極佳的新年禮物。

無意中發現的《鋼琴課》,是澳洲鋼琴家Anna Goldsworthy回憶從九歲起,拜蘇聯籍鋼琴老師Sivan女士為師,一場十幾年的師生情誼。Anna詳紀上課內容,隨著年紀在練習和詮釋作品上遇到的挑戰,上台表演比賽的經歷,一直到離開老師羽翼,成為一位成熟獨立的鋼琴家。Sivan老師作育無數傑出鋼琴家,視鋼琴如生命,對音樂的愛與熱情,透過對每位作曲家個性與作品深入而人性的詮釋,善喻精辟的教導方式,不只分析指法、踏板和演奏技巧,更以無盡的耐心與熱情,教導學生愛音樂,愛生命,追求成為一個仁慈美好的人的生命課題。這是我讀過最感動和受益的一本鋼琴書。

隨手翻譯Sivan老師精彩的授課語錄:

關於作曲家:

巴哈當做你的每日糧食,你一定能成為一位傑出音樂家。每個星期一定得學一首新的前奏和賦格曲。

莫札特絕對是天才,不僅如此,他就是音樂。天之嬌子,完全,完滿。

貝多芬需要鋼鐵般的手指,強大主動的態度;而同時,貝多芬的音樂充滿了溫暖與美,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愛的可能性,他是一個滿懷愛的男人,天賦藝術的天才,他要的是愛與支持,但沒有女人愛他,從來沒有,沒有母親的愛,沒有女人的愛,無愛的人生,只能夢想。他充滿挫折感,同時又是一位鬥士,無時無刻不在抗爭,與自己抗爭,有時甚至與整個世界抗爭。

舒伯特是最偉大的歌曲作曲家。莫札特是歌劇,但舒伯特全是歌曲,為什麼?因為歌曲如此親密,每首歌都是私己的。舒伯特從不撒慌,他活在他的音樂裡:他的整個世界,所有愛,一生,全在裡面。當然,說謊者無法彈鋼琴,不可能,我們可以掩飾語言,但掩飾音樂,不可能。舒伯特的音樂,就像打針一樣,裡面有那麼多甜蜜,但同時也有一些黑暗。

蕭邦:鋼琴是他最好的朋友,不只如此,他對鋼琴傾吐所有秘密,完全信任它,毫無防衛抗拒。你不能錯過蕭邦音樂的任何細節— 即使是一個空白處,一個歇息,一個呼吸。

李斯特:深富哲理的作曲家,但總是忙著探尋這三個問題:愛、生命與死亡。

拉赫曼尼諾夫:慷慨,有教養,自立,音樂裡總是有鈴鐘:不僅教堂,馬車,還有生命之鐘。非常正面的作曲家,健康平衡的音樂,充滿療癒力與贈與。

蕭士塔高維契:尊嚴的象徵。你能想像跟千百人生活在同一個公社裡,卻完全孤獨是什麼樣子?

 

關於彈奏:

音樂不只是在對的時間彈出對的音符,消化才是最重要的,消化音樂是個巨大的功課,但回饋之大,讓生命極具價值。

只有先想像聽到第一個聲音,然後你才能放鬆,唯有放鬆你才能真正聽到第一個聲音,專注在那個聲音上,去了解它的來龍去脈。

拇指是手放鬆的關鍵,手的領航和主導。我們直覺用拇指去抓攫,結果像剎車一樣停滯,鋼琴彈奏的流暢性決定於放開,信任你的手。

用耳朵彈奏,「看的耳朵,聽的眼睛,清楚的心,溫暖的思考。」

 

關於表演和比賽:

舞台必須像家中的另一個房間。參加比賽的目的不是在贏:音樂不是運動,比賽的目的跟運動相反,在於有機會去分享你的音樂,你的眼界,你的熱情。

把音樂當成運動比賽是極大的錯誤,絕對不行。當然,你必須尊重他人的觀點,否則就變成偏頗,失去了音樂性,但永遠不要仰賴比賽,比賽另一個危險的原因在於,它是大量製造生產的培養皿,讓你為了取悅別人而活,「如果你一味地取悅每個人,不自覺地就會變成一個機器人,或迷失在叢林之中。

 

關於才華、音樂與人生:

刻薄的人不可能成為音樂家。真正有才華的人永遠不斷在學習,開放的心胸是才華的第一個徵兆,之後,生命就會像一扇神奇的門打開。

我們的生命是如此豐盈,因為我們總是被酬以快樂。

聆聽的自由全靠一件事:完全了解你在做的事,唯有如此,你才能自由創作出任何喜歡的東西。

 

Anna生長在一個音樂藝術涵養深厚的家庭,祖父也彈一首好琴,父親是名作家,學琴過程中不但得到全家的鼓勵支持,祖父和父親更不時陪伴一旁上課,勤記Sivan女士的精辟授課內容,為這本書提供翔實的紀錄。

出身蘇聯體制,鋼琴家必須透過嚴苛比賽才能談生存的Sivan老師,對音樂、以及做為一個音樂家的意義比任何人更透徹了解。透過Anna平實的文筆,Sivan女士對學生的啓發,讓人深切感受音樂藝術是上天賦予人類最寬厚慷慨的禮物,任何人只要願意親近,它任你無限引取;而唯有傾聽,找到屬與自己與作曲家的感情交流和詮釋,才能成為靈魂自由的音樂家。

有幸受教於Sivan女士這樣的良師,是任何學琴者的至幸美夢。故事中趾高氣揚的亞裔小孩,一切為競爭名次,貌似自信自傲,卻失去了學習音樂最珍貴的意義,讓人聯想到許許多多被父母逼迫學琴的孩子,不免唏噓(本書有韓文版)。真希望所有學琴的孩子和其父母,教琴的老師,都能讀到這本書,從Sivan女士溫厚的鋼琴課裡,重溫對音樂的愛與初心。

Ps. Anna 和Sivan老師的故事也搬上了舞台,有興趣者不仿google,觀賞Anna Goldsworthy親自彈奏書中所提到的鋼琴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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