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 ‧ 南站 (Once ‧ South Station)

飛馳的男孩

坐在Kazu的餐廳裡。輕柔的古典樂從隔壁的客聽溜進。Kazu在一旁廚房下水餃。我身後,後院掛在玻璃窗上的小鳥屋,藍鵲、麻雀、知更鳥忙碌地進進出出,啄食。

Kazu 剛拿到公民權,我們約吃簡單的午餐慶祝。她買的慶祝蛋糕上寫著:Citizen Kazu. 她笑說是來自電影「大國民」(Citizen Kane)的靈感。

Kazu談著剛成為美國公民時,因為意味著得放棄日本國籍,有些耿耿於懷的。但因為姐姐長途電話中說的,「Kazu,一切都沒有變。妳還是日本人的事實沒有變,日本還是在這裡的事實沒有變,什麼都沒有變‧‧。」而釋懷不少。

一邊吃我們一邊用英文聊著。突然,「CY,我發現你的外表改變了!」Kazu冒出一句。

「真的?」我有點驚訝,但也不怎麼意外,人總是會變老變樣。

「妳以前看起總帶點寂寞。不過那個時候我們恐怕都看起來有些寂寞的,離開家那麼遠‧‧‧。」

我和Kazu 相識在紫藤路。十年前。那時我們都在學校,我在愛默生上研究所,她在東北大學唸藝術史。年過中年的Kazu保有一份年輕的單純和許多學藝術的人特有的心思。十年中我們先後畢業、結婚、搬離紫藤路,我往北岸走,她和先生在同鎮的霍桑路定居。

「有了Isaac之後,你看起來快樂,完整 (full)。」Kazu接著解釋。

我對她笑笑,謝謝她的細心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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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居這異鄉之初,我試圖在這城市裡找尋寄託寂寞與思念的角落。書店的咖啡屋、公園固定的長椅、圖書館、還有波士頓的南站( South station)都曾經有我逗留的足跡。

轉幾趟地鐵來到南站。在散佈大廳中心的桌椅前找個位置。忙碌的車站,各式各樣的飲食小攤,擁擠的人潮,擦身而過的旅客,在旅行的氣氛裡,我有一份莫名的放心。彷彿因為知道自己可以隨時離去,停留變成不是那麼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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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每個禮拜搭火車進城,久了Isaac會因重覆而失去興趣。但沒有,他依然每次都興趣盎然,每次發現新的樂趣。

我們約定,一個禮拜裡陽光最燦爛的那一天就是我們的「火車日」(Train Day)。

每天早晨醒來,他望出窗外:「It’s sunny! It’s train day!」總要喊著。

我們的火車之旅從搭上行駛城市和郊區之間的「通勤火車」(Commuter Rail)(Isaac 叫它「紫色火車」(Purple Train))開始。進城後再換波士頓市區地鐵的紅線、綠線、或橘線到處玩。

剛開始,光是火車的滾動,注視著窗外其他火車快速經過就讓Isaac很高興。他最興奮的時刻是當紫色火車抵達終點的北站(North Station)時,眼見那麼多的火車一輛輛停在月台前,他的眼睛頓時發亮。他數著它們、觀察著它們,在月台上久久留連不願離去。

隨著每個星期的旅程,我們一起發掘了沿路上許多有趣的事物。其中最引起Isaac關切的是,快到北站時,旁邊鐵軌上的那部廢棄、佈滿雜亂塗鴉的舊火車。每一回都要跟它說嗨之外,他愛喋喋不休地談著那壞掉的火車「Broken Train」怎麼退休了,怎麼需要新的油漆‧‧‧。

到了北站後,Isaac照例的要自己蹬著腳,往牆上的格欄裡抽一張火車時刻表,拿在手上好像那是他的旅行證明。

每周的火車之旅中,我們最愛的行程是,北站之後,換到隔壁的市內地鐵站,先搭綠線,坐到「公園街」(Park Street)再轉紅線,到我們的目的地 – 南站。在那裡我們去見長途的 Amtrak、雙層的紫色火車、還有美國東北最快的Acela。當那銀色快車從紐約駛來進站,Isaac會高興地喊,「這就是Daddy搭到紐約的那一部!」

一次又一次的造訪後,我們不知不覺變成車站熟悉的面孔,也一次次認識到溫暖的人情:北站的技工Dennis讓Isaac坐上停駛的駕馭座、按喇叭、開燈照亮鐵軌玩;南站的清潔老人瞞過上司,讓我們進Acela商務艙參觀、驗票的職員總會招手:「Good seeing you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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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想有一個孩子,可以牽著他的手,踏上一段又一段的旅程。可以帶他認識這世界。

曾經想有一個孩子,可以全心照顧他,守候他;可以不再寂寞。

那天在南站,望著吃完點心,玩著火車玩具的孩子,那麼全神投入,那麼美麗。

十年之後。同樣的南站。我泫然欲淚。孩子,因為你,我的心找到最安定扎實的落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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