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hive - October 2011

十月雪


等待一年的第一場雪,而她總是來得比預期早。
楓正紅,秋未竟,初雪不動聲響地落在夜裡,驚動少許的夢。
一早醒來,雪是最清麗的姿態。葉稍、屋頂、花尖….,薄薄的一層,潔白透剔,冰冽透心。陽光下,可以聽到雪融化的聲音,滴滴滴…..。

 

 

男兒當自強—-養男孩有感

十月底的這一天,清晨開始下起毛毛雨,加上十度C左右的低溫,是那種讓人只想一整天窩進毯裡,捧一杯熱茶,讀一本好書的天氣。早上送孩子上校車時,我倆都想著,傍晚的足球練習應該會取消。不料,過了中午,教練來了email,預期雨屆時會暫歇,練習照舊。

球場上,換上長袖衣褲,人數比平常少了許多的男孩們,一一向教練報到。我把車停在草地球場正前,一邊看書一邊等待。偶爾抬頭,面前窗外,六、七歲的男孩們奔跑,吆暍,短傳、長射,操運著腳下各種顏色的足球。雨後的草地,他們的臉逐漸泛紅,嘴裡呼著熱氣,球鞋沾泥濕透了。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濛,雨很快又開始輕飄。球場遠處參差不齊的一長排樹林,在天際留下寂寥的剪影。深秋的黑來得快,夜幕逐漸低垂,氣溫急速下降。有位家長把車燈打開,男孩在昏黃的燈光裡賽球,身影越來越模糊,精神充沛的叫喊聲卻不曾停止。

車裡的光線不足看書了,暗淡裡,我聽起Emil Gilels 彈 Grieg。

看著男孩們在濕冷的黃昏雨裡練球,我想起,很多人談著現在的小孩被保護過度,越來越多依賴父母的宅男。和朋友聚會時,多數生男孩的我們,總不免憂心兒子長成受挫力不足、競爭力虛弱的草莓族;但另一邊又改不掉緊跟在後,幫他收襪提袋,照顧一切的習慣….多麼矛盾的現代父母啊。

男孩怎麼養呢?寫「男孩女孩大不同」、「如何教養出優秀男孩」一類的專家有許多可參考的理論和步驟。我自己是一個常犯錯,難免自我懷疑,有時過度溺愛,有時過度嚴厲,更多時候跟兒子一樣傻氣,一路來東摸西索的媽媽;但不知道為什麼,隨著兒子的長大,我心裡總浮現著「男兒當自強」這句話。想起男孩,我心中總是,小時候家裡兄弟鄰居男生,騎馬打仗,扮英雄闢疆土的記憶。正好讀到日本作家曾野綾子的雜文,她以身受母親束縛為苦的教訓,提醒自己,教養兒子的第一要務:讓兒子自由。「身為女性,即使被母親纏住,也不以為苦。(這我不一定苟同,端視文化與傳統,很多現代或下一代的女兒,受到父母束縛應該也很難受吧。)但一定沒有比兒子受母親束縛更難受的事。母親與兒子必須在合宜的時刻離別。」她也說:「我對外子常掛在嘴邊的話深信不疑:『男孩子不必去管他!』」

相信對人生提出許多精湛思考的曾野女士,對其獨子並非不負責任、放任寵溺的「不管他」,一定有其他充滿智慧的教養方式。但我對她的:讓兒子自由,深有同感。男孩強壯的天性不該被拘束壓抑,父母應該讓他去玩、去跑、去犯錯、去受挫,去自己處理生活。教導應是以身做則,多影響少哰叨。另外,近來跟孩子從「三國志」學得無價學識的我,發現,若能陪孩子看點歷史傳記,認識人性的愚昧險惡、正義沈潛,可以幫他找到在生命裡的位置,培養判斷世事的眼界。

除此,不管雨多冷,夜多黑,只要知道我在這裡,孩子,盡情地跑吧!

細微的生動:阿萊西·希德戈(Aleš Šteger)的《事物之書》

斯洛維尼亞詩人阿萊西·希德戈(Aleš Šteger,1973-)的詩集《事物之書》(The Book of Things)出了英文版。這位被稱為當代最負盛名、最具活力的斯洛維尼亞青年詩人,主修比較文學後擔任文學編輯,他寫生活裡各種細微的事物:蛋、帽子、石頭、鏟子、雨傘,鞋子、耳環、阿斯匹靈…….,獨特的角度與趣味,極簡主義(minimalism)生動嘲諷,不難看出詩人聰慧的哲思,無怪乎被稱為目前作品讀起來最讓人稱心的歐洲詩人。

《事物之書》由美國詩人Brian Henry譯成英文,獲得今年2011BTBA(Best Translated Book Awards)最佳詩歌類翻譯獎,傳神到位應該是無所懷疑的。翻譯過哈金英文作品的中國詩人明迪,中譯了其中多首,非常貼切。讀著這些詩,讓人對嘴裡吃的,手裡用的,日常周遭的許多小物品,都有了更深刻的情感。我們多麼容易輕忽周遭細微的小東西,Take it for granted視之為理所當然; 或是,沉溺於抽象的形而上探索,反而錯乎最簡單的真實,直到讀像阿萊西·希德戈這樣的詩,它們給人的撼動,與許多繁複文學相較,有過之無不及。這些微小無奇的事物,卻是維持我們存活的必需,所謂平凡與不平凡,深刻與淺浮,端視我們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世界罷了。

詩集裡有許多讀來讓人會心的詩作,列舉兩首我很喜愛、Brian Henry的英譯,明迪的中譯(尚未出版,載於簡體《詩建設》),一窺詩人的風格。

《葡萄乾》

誰的靜脈,誰的愛,誰的紋路,
誰的時間蒸發在葡萄乾的皺褶裡。

往日夏天涼爽的穀物。你吃,你吃。
如同吃下握著萬物的神的指尖。

縮小到年邁的徹底謙卑。
就像朝聖旅途上一小撮養老金領取者。

他們從桌子旁上升,升至你的屋檐。
一大串上升。真正的上升。

誰的動脈,誰的恐懼,誰的蹤跡,
誰的漱口水你吞下去連同葡萄乾的皺紋。

年邁的手指從內部抓住你,
窒息你,直到你吐出他們的名字。

Raisins

Whose veins, whose loves, whose traces,
Whose time evaporated into the wrinkles of raisins.

The cool grains of past summers. You eat them and you eat.
As you would eat the fingertips of god, which hold all.

Reduced to the utter humility of the aged.
Like handfuls of pensioners on a pilgrimage.

They rise from the table and plunge into your roof.
The whole bunch rises. Truly rises.

Whose arteries, whose fears, whose traces,
Whose gargling gulps down the wrinkles of raisins.

The ancient fingers grab your from within,
Choking you until you spit our their name.

《門墊》

你是誰,從哪裡來,與誰同行去看誰?
在她眼裡你的時間是原地踏步。

這就是為什麼她能原諒誤入歧途的腳步。
原諒瘸子,皮疹,醉鬼。

從她臉頰上走過去的不是擅自闖入者。
她用頭髮擦你的腳。

用她的名字擦你的名字。直到它不可譯。
她在這裡不是為了透露風向。她在那裡不是為了揭露道路。

她接受你作為你來源之處的一部分風景。
也作為你消失之處的一部分風景。

她的頭髮有時候瘙癢把你弄醒。
然後純粹的灰塵從詞語里雪片一樣飛起。

一個聲音在旅行中默默地清嗓子。
但她蓋過他的聲音:安心進來。安心進來。

她喜歡問題之間的無形通道。
哪裡疼痛,就跌倒在她身上。答案永遠是愛。

Doormat

Who are you, where do you come from, with whom do you walk to visit?
In her eyes your time is running in place.

That is why she forgives footsteps gone astray.
Forgives the lame, the rash, the drunk.

He who crosses over her cheek is not a trespasser.
She wipes your feet in her hair.

Wipes your name in hers. Until it is untranslatable.
She is not here to disclose directions. She is not there to reveal the way.

She accepts you as part of the scenery from which you come.
As part of the scenery into which you disappear.

Her hair sometimes wakes you with a tickle.
Then pure dirt flakes from words.

A voice clears its throat from traveling silently.
But she overtakes him: Enter in peace. Enter in peace.

She loves the invisible passages between questions.
What hurts, falls through her. The answer is always love.

 

 

當記憶背叛時-讀《我想念我自己(Still Alice)》

當記憶消退。不可信。我們還留下什麼呢? 《我想念我自己(Still Alice)》是一本關於記憶、老年照護與生命尊嚴的書。

女主角愛麗絲是哈佛心理系教授,五十歲正值生涯高峰,卻發現罹患了遺傳性的早發性阿茲海默症。

剛開始她在演講時想不起一個專葉用語、接著在住家附近迷路,以為只是更年期作祟,卻發現正一步步失去自己。一天醒來,她不認得身邊生活二、三十年的伴侶,不認得自己的孩子,不認得自己。空間與時間就像陌生人一樣,無依無據。
隨著社會老化,阿茲海默症這個侵犯越來越多人、至今無法療癒的疾病勢必受到更多關注。很多疾病我們可以與之一搏,但對背叛的記憶,除了束手無策,還能如何?《我想念我自己》沒有直接的答案,但當最後,不認識家人和自己的愛麗絲,對女兒的生涯出於直覺、智慧的建議;當愛麗絲說:「我們是沒有昨天的人,昨天不存在。但是我們有今天、有這一刻。」證明她並沒有完全失去價值,依然可以尊嚴地活下去。

查了筆記,發現這本前年讀的好書,出了中文版。作者以第一人稱的角度寫作,看著自己一步步失去記憶,是一本小說,也是一本病情知識介紹。如果所有的複雜疾病都能以小說如此真實動人地表達,科學就變得人性又親近了。

蝴蝶

閒步花叢間,先生和我總為蝴蝶而駐足。多年下來,兩人不知不覺捕捉了許多蝴蝶的姿影–或停泊一朵美豔花朵上採集花粉,或翩翩飛舞。

為什麼蝴蝶這麼吸引人?除了她百變的色彩與斑紋,我想主要是她在空中飛舞、無拘無束的那份自在與自由。

想著蝴蝶時,正好聽到幾則讓人好心疼的已婚女子的故事,讓我想起《遇見紐約色彩的心理治療督導》一書中,關於蝴蝶的象徵與啓示。

心理諮商師陳瀅妃在這本處女作裡,紀錄她在紐約求學工作,以及回到台灣南部從事諮商的經歷。直率無飾的文字裡,作者寫她在紐約各心理學派間學習,去蕪存精,與富商俗士盲目約會練習伴侶諮商技巧,加上各種個案生動分析,讀來煞是有趣。而我最喜歡的是書中「靈魂伴侶」這節所提出的「禪問」:有一隻毛毛蟲要過一條湍急的大溪流,但,沒有橋,怎麼過?

答案,不是藉助等船、搭樹葉、等河乾枯…..任何的外力,而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變成蝴蝶!

陳瀅妃用蝴蝶的比喻,來探討家暴或性侵受害者看不到「努力使自己變成蝴蝶」的可能性;也用它來解釋伴侶關係的互動與成長。「在毛毛蟲階段的伴侶們,往往因為活動空間有限,視野、資源有限……兩隻毛毛蟲為了搶樹葉、地盤而衝突。…….但我們沒有必要困在毛毛蟲的身軀及思想中,然後再來有煩惱和壓力,不能解脫。我們要知道自己可以蛻變成蝴蝶,知道自己可以去體會「無限」自由的空間、視野以及資源。」

對受困於弱小身軀,無法張翅飛翔的妳,心理師鼓勵:「努力使自己變成蝴蝶!不用靠別人,靠的是自己,靠的是努力,靠的是相信自己!」

好好地疼惜自己,勇敢地飛,才能得到自己與外在的尊重。一如我們熟悉的那首兒歌:「蝴蝶,蝴蝶,生得真美麗,頭戴著金絲,身穿花花衣。妳愛花兒,花兒也愛妳。你會跳舞,他也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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