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裡汲水

書櫃一角

8:36AM
通常每天這個時候,我送孩子上學校巴士,先生出了門,給自己煮杯咖啡後,坐在對窗的書桌前,開始工作。
窗外又是一個溼冷的早晨。一定是雨,我的心情有點渙散。想起有一陣子沒和家人通電話,煮好咖啡,我撥了Skype給小姑。一邊把家人和自己的近況一一填上,一邊隨手撿起孩子遺落在地上的玩具,把早餐的碗盤放進洗碗機,衣服丟進洗衣機。 時間悄悄地溜走。咖啡逐漸變冷。

10: 47AM
距離孩子放學還有幾個小時,我該專心下來工作的。閱讀,翻譯,構思,找資料,書寫。史蒂芬金一年只有生日那天休假,連去看最愛的波士頓紅襪隊球賽時手上都拿著書在讀。 「Do it every day for a while, do it as you would do scales on piano. 」(每天都寫一點,就像每天練鋼琴音階一樣。) Anne Lamott在《Bird by Bird》裡引述她父親的話。「If you want to become a writer, you have to write every day…You don’t go to the well once, but daily. 」 (你如果想成為作家,你必須每天都寫。不能偶爾才去井裡汲水,一定得每天去。)很多作家都說過類似的話,上面引自偵探小說家Walter Mosley。
我熱愛寫作,但此時浮上心頭的卻是,週末在際,也許應該上一趟新開的韓國超市,趁著放假人潮之前,添購點食材。
上了車,想到不會開車的湖南老奶奶也許會想一起去。按了門鈴,湖南爺爺說奶奶去散步。我沿著社區老人平常的路線開車,不一會兒就山坡處見到微雨中的她。載她回家拿錢,換衣服。一老一少上了高速公路。
人潮擁擠的超市裡,昨天才大採購的湖南奶奶沒有買太多東西,付賬時卻還多買了盒韓國水梨給我,我直呼過意不去。「有歐,我買到我喜歡的不加糖豆漿;怎麼沒買。」

1:43PM
還有一點自已的時間,我應該繼續把昨天起頭的文章寫下去。惟午餐後遲緩下來的血液循環讓我舉步猶豫。「當你為人作嫁,上司同事的要求會推動你向前。當你為自己工作,你是唯一能讓自己定守在辦公桌前的人。」先生轉寄來的email說。在家工作者的意志力和時間管理,唉…。
「Running! If there is any activity happier, more exhilarating, more nourishing to the imagination. I can’t think what it might be.」(跑步吧,沒有什麼活動比跑步更愉快、更令人興奮,更滋養想像力!)小說家Joyce Carol Oates說。村上春樹還有那些愛散步的詩人:雪萊、惠特曼肯定也同意。
雨仍在下。我跳上跑步機,一邊聽著Terry Gross深度訪談演員威廉赫特。為了揣摩新片《The Yellow Handkerchief》裡意外陷身監獄的藍領工人,赫特把自己關進全美管制最嚴厲、重刑犯最多的路易西安那州立「Angola」監獄。那不是赫特第一次投入角色模擬。演出《蜘蛛女之吻》中那個巴西同性戀角色時他跟舞蹈老師學習體態神情動作,出入同性戀酒吧,細微觀察周遭,然後有一天有個女人從面前走過,那姿態讓他突然領悟。結果:「I didn’t play him as gay, I played him as woman. 」出神入化地成就了片中那女性化的同志角色,也為自己贏得奧斯卡最佳演員獎。赫特眼中,演戲是嚴肅的藝術,演員應該努力地為角色做功課。談到影界的A咖B咖,「 So called main characters, what’s that? We are all main characters. We’re all main characters in our life. 」(主角,什麼叫主角?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語氣聽起來有點激動。他一向對罪犯、混亂人生的人類感興趣,憶訴曾經在巴西旅途中被歹徒綁架四個小時,真槍實彈抵在頭部面對面僵持的經歷。「 A lot of violent people basically are big kids, but they are very dangerous. They are just crying out with violence because they feel unattended. They feel no one was listening. for attention.」(很多暴力的人基本上是大小孩,但非常危險。他們以暴力的方式哭喊,因為覺得沒人理會,沒人在聽他。)赫特也談到出身貧困的母親如何力爭上游,在上海認識他父親,懷了他,及在南太平洋和中東成長的多文化背景。說到他如何把兩個和前妻的母子關係出現裂痕的兒子,帶回奧瑞崗他母親出生和埋葬的偏僻小鎮,放進只有一間教室的小學校,老師“could tell the difference between a math grade and a human being.”(分得清分數和人的差異。)……。吸引人的訪談,一個演員不比戲劇遜色的精彩人生。

2:58PM
孩子應該快上公車回家了。我還是可以多少做點工作的,但我突然想給孩子烤馬分蛋糕當點心。攪粉打蛋調進牛奶,加上一點點有機半甜巧克力,送進烤箱後我打著雨傘出去接孩子。「What is the good smell! 」他一踏進門就喊道。

3:55PM
孩子在遊戲區玩,一邊聽著聖桑的《動物狂歡節》(The Carnival of the Animals)的錄音。 這是他們這幾個星期音樂課介紹的曲目。我把筆電拿到一旁的餐桌上,打開螢幕。
「媽媽,聽,是獅子的吼叫!」「媽媽,聽到大象的踱步沒有?」
我關上電腦,跟他一起找尋音樂裡的鋼琴或低音大提琴。單簧管正在雙鋼琴中學布穀鳥鳴叫:Cuckoo!Cuckoo!我記起有一天放學後,孩子如何把用完的聖誕節包裝長紙筒途上顏料,撒上金粉:「這是Cukoo的樹枝。」他最喜歡的是化石那一段,所有的化石都動了起來,木琴摹仿骨骼互撞的聲音。「媽媽,這是『一閃一閃亮晶晶』!」作曲家的神思,把羅西尼的名曲也巧妙地加進來。喧鬧歸於平靜,大提琴緩緩優美,天鵝優雅地出現湖面。「這是你最喜歡的一曲,對嗎?媽媽。」孩子說。
音樂重頭播放一遍。我起身,和孩子如大象踱步、袋鼠蹦跳、烏龜緩行、化石奔撞…,加入動物們的歡樂節慶。

7:35PM
我應該趁著忘記之前,把盤旋在心裡的那個段落寫下來,但是我坐在餐桌前,遲遲沒有起身。孩子收了餐具後在一旁玩,餐盤上的chicken cordon bleu、五穀米飯、青花椰菜堅果沙拉已經全部下肚。握著酒杯,啐飲一口Chateau Greysac Medoc。我專注地聽先生說公事。每天衝鋒陷陣的他正談著公司的遠景,職員異動。「Here is why I will be a good person. Because I listen. I never interrupt. I never deflect the course of the conversation with a comment of my own.」(這是為什麼我會是個好的人,因為我聆聽。我從不打斷,從不用自己的註解或意見去岔開別人的談話。) 《The Art of Racing in the Rain》裡那隻充滿智慧的狗Enzo說。我按耐自己任何想竄跳而出的思緒,或想把話題轉移到自身的衝動,不搶話,不催促,學習做一個好的聆聽者。

9:03
孩子就寢了。房子回到安靜無擾。我真的應該工作,把握睡前的片刻寧靜。但我卻換上舒適的睡衣,窩在沙發正準備著董事會報告的的先生身邊。冬季奧運會已近尾幕。我屏息注視著各國花式溜冰選手為零點幾分差距全力以赴,或如風滑翼,如火爆發,旋轉,跳躍,摔跤,流淚。殘酷的競賽。

11:26PM
Kindle裡是比《戰爭與和平》還要長的小說《I know this Much is True》。故事講「主角」一輩子無法擺脫照顧患躁鬱幻想症的雙胞胎兄弟責任的掙扎。豐富多變的情節下,我的注意力很快就由飽合漸趨鬆緩,眼皮不覺沉重了起來。
關掉閱讀器,鑽向溫暖的棉被深處。ZZZ…。明天,我會很努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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