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家
每年一過感恩節,我們全家便南下佛羅里達的家小住。這傳統從孩子一歲延續至今,一轉眼已五年多。雖然接下來一整個冬天,還會不時南下避寒,一直到新英格蘭春暖花開而佛州太熱為止。但十一月底這次因為是季節的第一次,加上距離上回也有段時間了,總顯得特別令人期待。每當天氣一轉冷,我就可以感受到忙碌大半年的先生和上了一陣子學的孩子,那份興奮蠢動的心情。
位於佛州西南的家在面對Tampa灣的大樓裡,沙灘和大海近在咫尺,四季船泊繁忙的港灣市區也在步行距離。當初選這個住處,除了走避新英格蘭嚴長的冬天,給孩子另一片無拘奔跑的天地,我和先生也計畫將來在此悠閒養老。
這幾年來,這個家成為我們一家三口生活的延伸。對於孩子,每日騎車在海灘步道上,沙灘玩耍、數度造訪迪士尼的多處樂園,對雲霄飛車百搭不膩的他,飛車飛船卡通人物與劇情,花團錦簇的城堡仙境….都留下童年美好的一頁記憶。從嬰兒到少年,海邊的生活不只是驚鴻一瞥,因為重複而在記憶裡留下深度。
對於先生,這個港灣旁的家是個歇息與發掘的據點,他可以丟開平日難得喘息的行程和會議表,赤足沙灘,沿海跑步騎車,放鬆身心。他可以仔細探索感興趣的一切—-獨特的義式咖啡吧或香料店,新開幕的高級臨海餐廳或景點旅館,三位南方老媽媽經營的小餐館,假日農場的各式手工藝品南北雜貨點心,當地的科博和美術館,第一次駕船出海…..,都讓好奇的他眼睛發亮。最重要的是,這個據點滿足了他和孩子緊密相處的希望。不論到哪裡—沙灘上,雲霄飛車裡,泳池或深海…,父子片刻不離,或是為兩人自己創造的各種笑話而絕倒,或是因為是彼此最具默契的夥伴而會心—“父母能給孩子的最佳禮物是花時間和他相處。”這對父子的響亮笑聲總讓人覺得那禮物其實是相對的。
對於我,南下的日子我想起旅遊這件事。曾經做過浪跡天涯的夢,也曾熱情地在地圖上釘下處處足跡,惟那些匆匆到此一遊的記憶退色的速度比任何雲霄飛車都快。遠行的夢還在,看世界的心也不變,但隨著對這港灣的造訪次數益增,我更懂得與一沙一泥人世景觀一份日漸立體的緣份—美術館前那位因固定光顧而熟識的韓裔雜貨店女老闆,大樓對門神態鬱鬱失落找人共餐聊天的獨居退休女空姐,隔棟那對熱愛航海的夫婦,沙灘上停下腳步述說著他們如何剛買了艘帆船、出海不到半小時船纜便折斷,兩人如何拖曳回港的故事,還有海灣一角那棟命運未卜的碼頭地標….,因為一次次的居留,我們在這片土地上不再只是過客,而像帶著牽掛與期待的候鳥。
對於我,沙灘的時光除了可以細細品味先生和孩子的相處藝術,可以在陽光下讀很多書,可以每日清晨黃昏沿海慢跑與身體對話,可以與心愛的人朝夕相處,我也想著家的定義。定居異國多年,“家”不知不覺已換上不同的容貌。曾經家是母親的料理,是兄姐弟的談笑呼吸,是掛念的長途電話線那一端的老父家人,是熟悉的台北或海島的某個角落…..;如今,那些牽繫深化成一股滋養的力量,讓不論在天涯那一端的自己可以生存自處。
微風裡裡對著一座曾經完全陌生而今熟悉的海洋獨坐,看著眼前開心奔逐的一對父子,我的心平穩如海面上的陽光閃爍:”心在哪裡,家就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