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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走過曼哈頓

「小心別搭錯車啊,布魯克林區有些地方不是很安全呢…。」早上出門前,在皇后區長大的婆婆耳提面命。「沒問題的,我是白天出門,也會小心的。」我說。

把車停在機場,拍照以便回程提醒自己後,我拖著隨身行李箱走進候機大廳。過安檢,買了杯咖啡,登機坐定後,拿出筆電繼續看《新聞編輯室》(News Room)影集,新聞處理分秒必爭,劇情緊湊極了,一集看完正好準備降落。

下機,搭上機場捷運轉往曼哈頓的地鐵。JFK機場依然龐大,卻不復記憶中繁雜。地鐵分過站不停的快車與每站皆停的一般車,駕駛的口音濃重,同時上車的一對外國夫婦頻頻查閱手中的旅遊指南,專注地聆聽他的廣播。一對黑人情侶在我對面坐下,中年模樣的女人滿頭緊箍的編髮、皺膚、缺門牙,手臂上滿是刺青的年輕男友緊窩著她,接吻撫摸打情罵俏,火辣的聲色教人欲遁逃,直到車入市區,乘客愈形擁擠後,視線才逐漸被遮掩,耳目稍歇。

抽出背包裡的《紐約客》雜誌,一篇有關美國人對止痛藥嚴重上癮的調查報導,帶我穿過了布魯克林,過河,抵達曼哈頓下城的「翠貝卡區」(Tribeca)。

沒有電梯的一站。提著行李爬上階梯來到地面,朝旅館的方向走去。高樓林立中,頸上的絲巾飄在秋天的陽光裡。佇立街角,心頭湧上一份無前顧後顧旁顧之憂的自由感,生疏得教人幾難招架,多年全職育子之後,彷彿從冬眠醒來,我第一次回到獨自旅行。

***

鄰近蘇活、中國城與東村等區的翠貝卡是先生和我來紐約慣住的一區,這次依然。

放下行李後,我沿著運河街走到中國城深處的「武昌排骨」午餐:排骨飯,海帶豆乾小菜。倒非特愛這排骨飯,惟置身滿街大陸川菜、港式飲茶與泰越小吃招牌之中,那繁體招牌和菜單給我一種台北中山堂附近、城中市場的親切感。

回程,久未踏足華人世界的人,心比嘴饞地走進「飛達西餅」買了一個菠蘿包和蛋塔當甜點,轉入「功夫茶」帶一杯青蛙撞奶,再跟人行道的蔬果攤挑兩顆青脆誘人的芭樂,飽脹滿足地回到旅館。

放下採買物,再次出門。逛過「春天街」上設計師名店裡幾件昂貴得碰不得的服飾,走進天花板上垂掛著各類紙本書的獨立書店McNally Jackson,坐下來寫幾句關於旅行的記憶與心情。收起筆記、離開書店後,我走更遠一點,到格林威治的MacDougal街去朝聖佩蒂.史密斯的Caffè Dante。咖啡館雖已易主轉型為義大利餐廳,隔著馬路,我彷彿仍看見一九六五年、剛從紐澤西搬到曼哈頓的詩人女歌手,固定坐在那個靠窗的位置,沈思,寫作,夢想著有朝一日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咖啡館,「一個讓詩人和旅人得以單純地避難的小天堂。」

時間尚充裕,我決定搭E線北上中城,沿著第五街走向中央公園。

炫目排列的名店宣告著最新的潮流趨勢,教堂石階上躺著穢倦的遊民,聳天的玻璃大樓映出精巧攝人的建築倒影。川普大樓前,觀光客聚集拍照,劉姥姥進大觀園般,我隨著人群走進大樓,手扶電梯交錯上下消費名牌,名流政客進出、通向閣樓川普家庭的大理石電梯金碧輝煌,讓人瞬間沾了點權勢富豪的奢氣。

古典與現代,前衛與日常,貧窮與奢侈,清秋的曼哈頓街頭,氣味與聲影滲入呼吸。聳天高樓如外星巨獸,上班族的腳步與車流急如星火,然而奇異地,這喇叭聲與工程鑽岩機聲不斷的城市,卻給我一份台北的幻覺、難言的熟悉。

逛累了,我隱身聖湯瑪士教堂,在一個最繁華與髒亂的城市,體會最日常與神聖的平靜。禱告的信徒身影沉如山,聖歌悠悠,坐在長椅上閉目聆聽,與紐約交錯的往事映入腦海:單身時,第一次造訪,心裡朝思暮想著遠方的一個人。第二次來,該留在美國?該走?人生的十字路口,憧憬復徘徊。最近的一次,牽著孩子的小手,慢慢走,慢慢看,直到曼哈頓之旅成為一趟對我們別具意義的共同經歷。

***

過了一個異常溫暖的夏天和處較南方的關係,秋天像個貪玩的孩子,在這城市逗留忘了走。踏入中央公園時,樹葉依然茂盛,橘紅繽紛,紅藤遍佈拱形石橋,落葉紛飛步道,馬車糞便味的空氣裡,錯落摩天樓環繞的公園如一片多彩的世外桃源。公廁裡,背著穢舊背包的中年白女人撕開幾枚撿來的煙蒂,抖出煙草,捲起一枝細煙管,面露滿足地吸吐著。公園之東,伍迪艾倫當年曾以所居的二十條街為場景拍了電影「曼哈頓」,表達他對這美術館、高級餐廳、門房公寓林立的一區獨特的感情。上西城,約翰.藍儂被暗殺的大樓外,一小群歌迷觀光客群聚在忙著卸貨的卡車前拍照。往北往南,往東往西,沒有行程,沒有計劃,我放任腳步,以手機留下季節在這城市留下的幾抹深濃。

***

離開公園,往南朝市圖書館而行,輕緩秋風裡,不知不覺地走上一條文學步道。

第五大道與公園大道之間的東四十一街,地面上鑲嵌了摘自四十五位知名作家的九十六則名句,前市長彭博於二〇〇三年正式更名為「圖書館路」(Library Way)。

不算長的人行道隱身於曼哈頓眾名街大道之中,尋常而不起眼。無視行人往來匆匆,我漫步其中,瀏覽字句:“I don’t know which is more discouraging, literature or chickens.”愛養家禽的作家E.B White在養雞與文學之間的掙扎令人菀爾。”A word is dead When it is said, Some say. I say it just Begins to live That day.” 究竟文字被說出來,就死了,抑或如狄金森所相信的:文字從被說出來的那天才開始活著。另一名執固的女子吳爾芙則信奉:「如果你不能辨別真實的自己,就不能分辨別人的真假。」(If you do not tell the truth about yourself, you cannot tell it about other people)其他還有出自海明威、梭羅、馬克吐溫、卡謬、波赫士…等人的名言。

上班時刻,步道盡頭、圖書館外供人休憩的露天座位人煙稀疏。走進已有一百多年歷史的紐約公共圖書館,石璧、天窗、彩繪的天花板,如一棟歐式美術館的建築本身就值得一訪,遑論其藏書。石階上的閱讀冥想者,長廊閒逛的遊客,閱覽室深埋的身影,圖書館慣有的靜謐裡夾雜著低聲細語,所有人都輕放著腳步與呼吸。

走出圖書館時,我一眼看到階下那名男子,「與作者見面」(Meet the author),垂在他面前小方桌的白紙上寫著。偶爾有人停下,翻翻他桌上的書,寒暄幾句或不說一語後離開。

小攤前,我拿起羅賓森先生的詩集,自然聊起寫作與出書的種種:出生於阿拉巴馬州,十七歲開始創作,從未受過文學訓練,至今出了兩本詩集和兩本小說,全是自印自售,在亞馬遜網站上獲得不錯的評價….。

我挑了他以一名虛構的芭蕾舞者為主角的詩集,創作靈感來自瑪莎·葛蘭姆,寫舞者的跳躍練習、優雅身姿與舞台上的掙扎;還有一本書名叫Zoe的愛情小說。

問過我的名字後,羅賓森先生低頭、仔細地在兩本書內頁上簽名留言:”

For precious life, for peace, and for understanding.(給珍貴的生命,給和平,給相知。)

「要一直寫下去歐!」轉身離去之前,我對他用力地說。

「妳也一樣!」,他滿臉笑容地回。

***

傍晚,先生終於從別城出完差飛來會合,兩人約在蘇活大旅館的大廳酒吧,點了起司盤和白酒,吃個五分飽,再擠進一家一直躍躍欲試的餐廳正式晚餐。餐後,曼哈頓夜正熱,走回格林威治村,聽完小酒館的西班牙女歌手熱情演出後,繼續混在擁擠的窄小地下室裡,被四位才華洋溢的青年爵士樂家震撼至午夜。

擠過年輕觀眾群,鑽出地下室時,深夜的街道燈火如晝。攜手而行,說起當年單身時,曾在曼德遜大道的大樓上有一間辦公室,一度認真地討論過遷移曼哈頓工作與定居,「當初若那麼做了,不知後來會怎樣?」兩人推測著一段無法並行或重來的人生。

「沒有錢,曼哈頓很難住得舒服,」聊到昔日同事的近況,比如那育有三子、輾轉多年後在臉書覓得高位的友人,終於賣下、打通蘇活頂樓的兩間小公寓,然而一家五口住起來依然顯得擁擠。他們的週末,或許如許多典型的紐約客,往漢普敦海邊的房子跑;或者,找一個露天座位,悠閒地早午餐。不時,溜狗或遛嬰兒的朋友經過,眾人寒暄、起身、擁抱、貼臉頰…,年輕的父母一至墨鏡不離身,有的甚至仍穿著昨夜派對的禮服。熱情騷動一陣後,大夥兒各奔東西、繼續打發著摩登城市的潮週末…;話未說完,不免驚覺:那不是凱莉和眾女友的寫照嗎?果然,當年「慾望城市」的餘毒猶存。

紙醉金迷,夜涼如水,警笛呼嘯而過,淒厲聲穿過曼哈頓的至富至窮至悲至美。走著說著,話題慢慢離開了這繁華城市,回到北方郊外的小鎮;那裡,時尚止步、風潮不驚;那裡,綠院矮牆內,一個兩人胼手胝足打造的家正靜靜地等著我們的歸期。–刊於2018年10月27日《世界副刊》

四季佛蒙特



初次踏足佛蒙特州,就被一條叫做「泰森(Tyson)」路上的暴風雪嚇到了。

出門時,雪霏微下起,越朝北雪越急,緩行了近三個小時,穿過新罕布夏州,繞經佛蒙特南端嶺下數座門戶稀落緊閉的小鎮後,我們轉入林間一條羊腸小徑,冀望切過這山路縮短行程,儘快結束這趟疲慢的旅程;然而很快就發現,這個決定有多麼不智。

嚴冬暗夜裡,暴風雪愈發猛急。踽踽獨行於蜿蜒的單行道上,前方偶有來車,大燈如鬼魅乍現於飛茫白雪裡,車趨近時,瞬間如晝,錯身之後,四周頓復漆黑。

車爬至山頂,遠光燈打出一片無際的原野,颶風捲雪漫天襲來,能見的一切盡被灰茫吞蝕。如遭狂怒的暴君肆虐,車內氣氛噤默沈重,C緊握著方向盤,音樂早已被雨刷疾擺除雪的乾刮聲掩滅。網路全斷的未知,二十五英里的龜速,緊繃的神經,這段路究竟還有多長?多險?多久才能脫身? 這時難免興起一種:「生死與共,還好全家都窩在一起,」和「多麼愚蠢,竟把孩子帶進這種險境」的矛盾。

行路難加上長月冰天凍地、溫度動輒低至華氏零下數十度,佛蒙特的冬季遊客只有一個目的:滑雪。滑行在重巒疊嶂之間,凌駕於這片東北美最壯闊連綿、被封為「東岸巨獸(Beast of the East)」的崇山峻嶺之上,很難不教人讚嘆自然之雄偉、人之渺小。多年的跟班等候後,這年冬天我終於在佛蒙特學會滑雪,前俯後仰被拋落纜車、一次次地跌摔之後,背脊下的冰冷雪層、四周的群嶺,竟一次次親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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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偶拾


出門散步時,門口的小花栗鼠也正準備外出。

夏天以來,這個小東西在杜鵑花叢前挖了個深洞,前有風景,後有屏障,看起來安全而舒適。有一段時間,牠每天鑽進鑽出車庫的門牆縫隙,噬破裝著瓜子與豆粒等鳥食的袋子,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

有時,靜謐無人的早晨,書房裡的我可以聽到整條街就牠「chip-chip-chip」或「chuk-chuk-chuck」地叫個不停,引人納悶:「哪來那麼多敵人,讓你如此急促嚇阻,保護著領地?」看來,貌似太平之世,危機依然無所不在,尤其對嬴小之物。

此刻,花栗鼠探出洞口,左顧右盼,按兵不動,雖然看不到我的身影,想必聽到我關上門的聲音。

秋高氣爽,我躍下階梯,假裝無視於牠,給彼此一段無人干擾的時光。

輕步朝著坡上走,這時通常不會遇到什麼鄰居,簡直是獨享整座鄰里。腳底下落葉清脆可聞,鄰居擺出了南瓜、乾玉米桿與菊花盆,秋意濃。

偶爾,那位在家從事電腦工作的男人,會牽著那棕黑捲毛狗迎面而來。狗一見人便直衝撲上,咆哮狂吠。主人硬扯著狗繩,安撫斥止。匆匆打過招呼後,我快步走過,逐漸遠離,繼續各自散著各自安靜的步;誰知,繞了一圈後,人狗再度出現,吠叫拉扯快速照面,騷動再次上演後,重歸平靜。

比起小狗的莽撞與熱情,戴著厚框眼睛的男主人顯得羞澀。剛開始,可能我的嗨聲太大了,他不得不回應,但也只是抬頭、目光短暫接觸後,迅速迴避。久了,才有點熟,說一點話。

一位成長於黑人區的作家描述過街頭上的「眼神接觸」這件事:在那兇狠的環境裡,「你老盯著我幹嘛?挑釁?找死啊?」或若,「你幹嘛看都不看我一眼?瞧不起人?找死啊?」究竟,短兵相接,目光該接觸、停留多久,該帶著什麼表情或含意,才算適切,才不會被狠揍一頓,甚至惹來殺身之禍?路上照面時那幾秒之奧妙,媲美那個「若碰到熊」的傳說:深林裡,大熊矗立面前,這時到底是該避免直視、立即伏地詐死?還是大吼大叫故作聲勢,才不會被吃掉呢?

白天獨行時,我總是胡思亂想,思緒如斷線的風箏;若是晚餐後跟先生出門,情況則完全改觀。「這個房子掛牌多久了,還沒賣出去?」「這家草坪今年受旱,損傷嚴重呢」…東家長西家短,工作、孩子、未來,兩人一路聊著。有時,出門時,夕陽正渲染著坡上天邊,二話不說,兩人並肩快步追逐著最後那抹豔橘。來到坡上,天際那片金黃的熱正被天空灰藍的冷溶解著,很快地,黑暗便吞滅了一切。

***

深秋黃昏,去同學家接兒子途中,時間還早,我把車轉到鎮上的小湖畔,繞著湖走一點路。以手機拍下夕陽映照下的紅葉與湖景時,心裡為希臘左巴的那句:「生命是一場麻煩(Life is trouble)」加上一句註腳:「還好有美景。」

拍著拍著,有部車在不遠處停下,駕駛的老人下車,走到湖畔,也舉起手機按著快門。

「Beautiful!」(他)。「It’s beautiful, isn’t it?!」(我)

幾乎異口同聲地。

天氣其實是冷的,十度C左右。當太陽一下山,馬上可以感覺到氣溫急遽地下降。然而,夕陽還是很慷慨地吐著最後一絲暖意,透過孤單的枯枝,溫撫著平靜的湖面和遠方橘紅的樹林。

收起手機,老人與我沈默地佇立著。長烈寒冬之前,我們記取了秋季另一枚溫柔的印記。

***

午後的鄰里,除了偶爾劃過的車聲,只有鳥鳴與風聲。前院大樹下的鞦韆空蕩靜止,幾個色彩鮮豔的玩具停歇在綠地上,一隻黑貓慵懶地趴在門廊地板上,半睡半醒,世界彷彿正打著一個安謐的盹。

一轉彎,林蔭磚道上,撞見一段跳動的孩提時光。

巧思的人,在跳房子裡繪上多彩的花草魚蝶。四方格裡塗滿了繽紛,遊戲多了份想像—如魚悠游,如蝶飛舞。午睡醒來或放學的孩子們,飛揚的裙擺,嬉笑的聲音,通紅的臉蛋泛著光,火紅的心撲通撲通地喚著:「來玩啊!」
放下矜持,提起單腳,如一個輕盈無憂的孩子,我跳躍,PLAY!!

***

抵達港口時,天氣並不是最晴朗的。淡灰的天空下,遠處山影惚茫。
踏上長長的船塢,向海的心臟走去,腳下的木板搖晃不穩,盡是飛鳥的遺跡。
我想走到盡頭,去感受海的巨大與危險,浪的波息與脈動。

我想試著把自己放在一個極端,看能承受多少不可預知的變動。
我想知道,認識孤獨的真相之後,是不是就沒有什麼可以恐懼了。
一如這道孤板,坦然伸入深邃的海洋,狂風巨浪來襲時,隨之從容搖擺;似乎,任憑天荒地老,僅剩殘木一片時,依然可以堅定地漂浮。

***

那艘小船已停泊在此兩天了,長旅之後,歇息的必要。遼闊海洋裡,飛鳥浮雲不時探訪為伴,似乎並不孤單。

滑翔撐篙,乘風破浪,託付憂慮,傾訴心事,人們習於倚求大海,其實海洋與悲喜何干?瑪麗.奧立佛(Mary Oliver)的「我走到海邊(I go down to the shore)」一詩如此到位地描述過:

I go down to the shore in the morning 早晨我走到海邊

and depending on the hour the waves 視時間而定,海浪

are rolling in or moving out, 漲潮或退潮

and I say, oh, I am miserable, 我說,歐,我好悲慘

what shall—該怎麼

what should I do? And the sea says我該怎麼辦?然而海說

in its lovely voice: 以她迷人的聲音:

Excuse me, I have work to do.  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做。

人以自我為中心,妄自侵入,大自然或許無力招架,但其實根本不在乎你。

沿著沙灘走,無聲的足跡,夕陽暈染裡,遠方的別墅群在海面築成一道金黃的天際。

飛鳥振翅或滑翼,向海中的沙洲樹林翱行。撐舟人一掌一推,入畫面,出畫面,無聲無息,惟有記憶乘著日落的翅膀,悄悄降臨。

如何衡量一段黃昏的長度?

對汲汲終日,欲鬱愁困者,這夕陽恐怕滿腹心事,沉得若大海真要負載起來,也要叫苦。

在那對互擁的情侶眼裡,這夕陽纏綿浪漫,不知不覺讓人吐出日後也許要反悔的,海誓山盟,生生世世。

對一位緩步行過的老者,這餘暉是否日日短得驚心,不知還能目睹幾回。

而那時光無感、歲月不侵的幼童,則一張紅潤的臉龐,指著天空:「你看,是月亮!」

黃昏夠長也更短,長得夠人想起一生的恩怨情仇、遠途跋涉。深得可以從記憶裡挖出某年某地某人某片相似的晚霞,觸動彌久如新。短得只夠一聲讚嘆:好美!

黃昏不短也不長,剛好足以任過客丟付疲憊與憂傷,把一天結束在層層光影、飽滿的雲霞裡。

黃昏無語,歲月無情,夜將盡,天將明;任情之人寧願相信,每當日出時,所有的痛楚都將不再那麼地疼了。(2018年01月29日刊於《世界副刊》)https://www.worldjournal.com/5392623/article-散步偶拾/?ref=藝文_世界副刊

 

跑步·生理期·果仁混合燕麥塊(Trail Mix Granola Bars)

終於三月,春天更近了!

說起來今年的二月算幸運,除了下了幾場雪,整體而言溫度不像往年動不動就下探零度C以下。甚至,上個禮拜還出現十幾、近二十度C的高溫。滑了幾場「溫暖融化狀態」的雪之外,兒子和我還去湖邊暢快地跑了兩次路跑–堪稱住在新英格蘭這麼多年,二月首例。

就這樣,路跑加上跑步機,二月總共也跑了四十多英里(六十多公里),維持著基本的訓練計畫。

因為生理期休息了兩天,今天天氣又轉冷到零度左右。早上在跑步機上跑了5K後,喝水,吃了一條含鉀與鎂的香蕉和一顆水煮蛋,補充熱量和修補肌肉所需的蛋白質。

說到生理期與跑步,透過許多研讀發現:一般醫生(尤其西醫)都會告訴妳,生理期時當然可以運動(當然,倒栽之類的瑜伽動作不鼓勵,原因妳可以想像)。這時,子宮不忙著準備孕育,可以空出來做其他的事,包括跑步。甚至,這時雌激素和體黃素都是最低的,是女性一個月裡身體最接近男(雄)性或中性的狀態,很多女性跑者就是在這時跑出最好的成績。然而,這時子宮也忙著分泌前列腺素以刺激肌肉收縮,好釋出子宮內膜,這些收縮是導致經痛和不適的主要原因,好消息是,跑步時腦分泌出的腦內啡(氨基酸Endorphins)有鎮痛效果,可減輕經痛;當然,或許也有人如我,生理期第一天特別疲倦,嘗試跑過幾次後發現經期因而明顯減輕、縮短;因此,我通常選擇休息兩天。如果妳選擇在這段期間繼續運動或正逢比賽,別忘了失血時,你也失去鐵和血紅蛋白,身體輸氧和其他營養物質到肌肉的能力會降低,較容易脫水,所以這時補充水份和富鐵食物更是重要。總之,身為女性跑者,你對自己的身體最敏感最了解,傾聽她,做調整,好好照顧就對了。

***

今天也是海奕學校數學隊校際比賽的日子,這次輪到別校主辦,車程加賽程,得比到下午近六點才返校。

時間充裕的一天,不免想,給他做份什麼營養點心好呢?

最近實在很喜歡做各式飽含營養質的能量塊/條(Engergy Bars),工作告一段落後,上網搜尋,找到了這份「果仁混和燕麥條」(Trail Mix Granola Bars)食譜,(「Trail Mix」這個字不知該如何翻譯最適當,搜尋時,有一個字典網站竟把它譯成「道上混」,也太傳神了!)

這份點心混合堅果、乾果、燕麥、花生醬…不但營養飽滿,且不用烤,只需把所有材料調和、冰冷後切塊就可以了。吃完午餐,馬上開車到鄰近超市,備足所有食材。因為是自己吃的,所以儘量買全天然有機的材料,雖然多花了一點錢,但比起平常買市售的granola bars,品質營養好一點的,小小一條動輒就一、兩塊美金,而自備的這些材料可以做一大堆,算一算還是物超所值,最重要的是吃起來更安心。

攪拌加熱蜂蜜、花生醬和椰子油時,屋子裡花生醬香氣四散,一邊聽著公共電視台對美空軍少校瑪麗·詹寧斯·黑加爾(Maj. Mary Jennings Hegar)的精彩訪談。

曾獲頒「紫心勳章」的黑加爾是空軍國民警衛隊(Air National Guard)的直升機飛行員,2009年在阿富汗作戰時因被擊落而開火反擊,在地面戰鬥中手臂負傷,但當時美國防部並不承認女性的地面作戰經歷,以此為由無法賦予她們作戰領導的職位,黑加爾與其他女軍人聯合力爭下,美軍終於解除女性參與地面作戰的禁令。聽起來很堅強獨立的黑嘉爾把這些不凡的經驗寫在新書《Shoot Like a Girl》裡。

材料(十二塊):

1/2杯蜂蜜

3湯匙濃滑的花生醬

1湯匙椰子油

1茶匙香草精

3/4杯生燕麥

3/4杯米香(crispy rice)或全穀玉米片

3/4杯亞麻子粉

1/2茶匙肉桂粉

1/4茶匙海鹽

1/2杯乾果(我用一半葡萄乾,一半蔓越梅乾,盡量找低糖的)

1/3杯乾果堅果(我混合了烤過的南瓜子和杏仁果)

1/4杯半甜或黑巧克力

做法:

1. 8*8的烤盤鋪上烤盤紙,抹油備用。烤盤紙長一點往兩邊延伸,成可抓握的提手。

2. 爐上以低火熬(或微波加熱)蜂蜜、花生醬和椰子油,攪拌融合後,冷置約五分鐘,加入香草精。

3. 用一個大碗,把剩下的所有材料調和後,拌入融合的花生醬。

4. 倒鋪在烤盤上,用手或鏟子壓均勻,壓平,放入冰箱,冰兩個小時以上或隔夜。

5. 燕麥餅完全冷卻後,從提手處拿出,以利刀切塊,立即食用或放冰箱,當早餐或點心皆宜。

小提醒:為了減少熱量,我第一次只用了三湯匙蜂蜜,兩匙花生醬,冰鎮後,卻發現材料鬆散,無法凝結成塊,雖然散狀的米香混合還是非常美味,兒子放學後抓吃了一杯,但若要成塊切條,食譜份量尤其是蜂蜜還是不能減太少。

滑雪的週末@Mt. Sunapee &Rosewood Country Inn

曾經,我並不喜歡滑雪之旅。

然而,家中兩個男生愛極了這項冬季活動。尤其,打從海奕小學四年級,跟著學校的俱樂部到附近山頭學會滑雪之後,過去幾年,每到冬天,父子兩便興致地計畫著攻略附近新罕布夏和緬因各座山嶺。深冬嚴寒裡,他們乘搭纜車一趟趟而上,從幾乎可碰觸到雲層的最高頂,駕坡臨野,隨著一片片開闊無垠的視野凌風而下,渾然忘我。

不會滑雪的我,就算跟去了,除了幫忙開車,就是待在暖氣木屋裡寫稿、看書、看影集,等待他們兩滑到關園後才踏上歸途,久了,不免覺得這樣的冬之旅長日漫漫,甚至無聊。

直到今年,我終於「下海」初學滑雪,雖然跌了很多次,至今危墜不穩,倒也慢慢地倒也滑出了點興趣。此後一聽到要去滑雪,便迅速打包用具衣物,樂於同行。

繼佛蒙特州的Killington和Okemo之後,上週末,我們一家又去了一個多小時車程外的新罕布夏Sunapee山區。

剛下過一場大雪,雪道綿密軟厚,無疑是滑雪人的最愛,整片山區湧入了千百名滑雪客。取暖的木屋被雪白擁抱,圓形環繞的大窗視野寬闊。看了幾集改編自狄更斯小說的英國BBC影集「The Bleak House」《荒涼山莊》後,我起身伸伸懶腰,順手在人群與雪靴雜沓重步聲裡,拍了幾張自己頗喜愛的瞬間定影。

原本第二天打算全家一起滑雪的行程,後來因為暴風雨預報而縮短停留;倒是,這次落腳的Rosewood Country Inn 值得一提。

離滑雪區不遠,座落於無路燈的樹林小徑深處、曠野雪地裡的這間民宿已有一百多年歷史。三層白色的新英格蘭建築,每個房間各具特色,各有別稱,我們入住的客房叫做「捕夢」,諾大的床、浴缸、起居空間和壁爐之外,靠窗的臥鋪更是讓兒子一見鐘情。

主人夫婦嗜收集,木器、貝殼、玩偶、古董…處處巧置。

這棟臨山近湖的度假山莊,初建於1850年代,於1890年代改建。1900年代早期,富有的紐約客習慣乘火車北上緬因或新罕布夏避暑.滑雪或度假,許多名流如電影明星瑪麗.碧克馥(Mary Pickford)、卓別林.作家傑克.倫敦等都曾入住過Rosewood。

  

雪又開始飄下的早上,經過餐室前的直立老鋼琴時,「這鋼琴可以彈嗎?」我問。

「你會彈嗎?」男主人說。

用過一套包括自製熱騰蘋果馬芬、烤糖漬梨和可頌與蘋果烘蛋的早餐後,我坐在鋼琴前隨手彈了幾首小曲,呼應這房子的豐富傳奇;然後想像著當春夏碧草如茵時,庭院白雪上的觀景庭裡,正進行者一場浪漫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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