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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葉草半馬–記第十八場半馬賽

一早摸黑出門,朝佛州西岸的海邊駛去,陰暗的高速公路上,車燈與路燈閃爍為伴,每個駕駛似乎都身負著某種特別任務,朝海角天涯而去。

前赴的這場「三葉草半馬賽」旨在慶祝「聖派翠克節」,去年因疫情而取消,已報名的賽者自然延賽至今。只限制三百人的起跑線後大家戴著口罩、按照個人速度隔距就緒。放眼而去大多是年輕人,願意清晨五點起床、開長途車程參賽需要一股對路跑獨具的熱力。活動負責人是留著落腮鬍的大個子克里斯多佛,過去幾年來幾次email往來,以及賽前幾乎每個禮拜收到他的新訊息,重複提醒安全規則,可以感受老先生辦活動的盡心盡力。四人一組,每組間隔五秒,起跑線前他親自維持順序,一一送跑者起步。很喜歡小規模的賽程:氣氛通常低調而親切,速戰速決,不花俏,就是為了跑步而跑步。

天色漸亮了,沿著看不到盡頭的棕櫚與沙石步道,從海的一角跑到另一角再折回,佛州少見的13度C冷天,天空寬闊但陰雲低沈,海風狂吹,波浪起舞。起跑後不到一英里,手錶因夜裡沒充好電,陣亡了。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沒有音樂,不知道速度或時間,完全憑據對體力與腳步的感覺,跑在一種奇妙的抽空狀態中。十三英里不陌生但依然非常漫長,半程之後,我以千百個倒數取代腦中的無序對話,專一而單純地往前邁進,一步一步,耐性與毅力,如此而已。

沒有終點計時牌的一場比賽,在我之前跨過終點的健美婦人看了手錶說,她跑了兩小時十二分多,最後半英里我倆呈拉鋸,最終她還是領先。「我們都很棒!」她對我舉起兩隻大拇指,燦爛地笑,魚尾紋旁亮麗的碧藍雙眼。是的,我們這把年紀了還能這樣地跑,真的很棒。

後來,對照照片和編號,發現這位漂亮女士勇奪了女性六十歲組第一名,偶像無疑。又,根據號碼條感應,主辦單位在網站上的成績公布,我以2:13:37得到女性分齡第二名,驚喜。這場總冠軍是一位同樣來自波士頓的二十四歲跑者:1:08:16!!

幾天後,收到主辦單位在賽程中拍的下面這張照片,很真實地捕捉到一心一意想奮力向前的模樣。這張應該是跑到約十英里處——最痛苦、也開始稍微感覺終點在望的關鍵里數之一。這時在路上已超過一個半小時,水瓶已輕,口罩緊握在手裡。那天因手錶沒電,沒音樂的情況下,仍戴著耳機是因為,初始,身後不時有喘氣與聊天聲超響的賽者,耳機讓人與世隔絕。後來大家雖遠遠地拉開了距離,獨行安靜,卻也懶得(沒力)摘下了。放鬆肩膀,擠出笑容,再拼一下,再撐一下,妳可以的!

疫情,開學,跑步

今天送海奕回學校和隊友練跑後,我也就近沿著美麗的校園跑步。

秋季開學以來,校方採取分批開學,由剛被錄取的新生和即將離校的最高年級住宿生開始。初回校時,學生一律先自我隔離兩週,之後每週兩次的全校檢驗,持續網路教學,進出校園活動強制戴口罩,餐廳關閉只供在戶外的開放帳篷取用食物…,層層謹慎保護、零案例之下,逐漸開放。

秋意漸濃的校園到處豎立著「散佈善意而非病毒」、「請戴口罩、保持距離,一起保護我們的社區」、「我為了保護你戴上口罩,你也願意保護我嗎?」…種種標誌提醒大家。

不用說,戴著口罩運動呼吸很困難,海奕和我試過各種、包括學校供應的名牌運動口罩,但跑起來很快就都濕透,教人欲窒息,深深感受到正常的呼吸何等輕易自在。我還好,平時多跑荒郊野外無人處,可以拿下口罩喘氣;每日必須保持運動的學生們則無選擇。

疫情完全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千百萬的孩子因而犧牲了正常的學習與校園作息,因此,只要能恢復某種程度的學習與社交,進出校園大家都很願意配合、適應新的生活型態,包括口鼻遮蔽、眼鏡起霧的臉部三溫暖。

這場疫情的確切盡頭依然模糊,完全回到從前是不可能了。出門後無法暢快呼吸,不能擁抱親友,每日不停地洗手擦拭,被感染的不安,不祥的數字持續攀升….;但無疑地,我們還是非常幸運的,世上還有多少貧病不幸。疲憊感有時如腐蟲,需要自覺與一些力氣才能撢掃掉,但我願意繼續相信,自私愚昧的人終究是少數,人類還是有一定的理性,以及很強的彈性與韌性。

拾寶

「xxx街有一戶人家要丟掉一張書桌,要不要去看看,妳可能會喜歡…」數週前,散步進門後,先生跟我說,他知道我想找一張小寫字桌擺在臥室窗前。

立馬拉了海奕,開車朝附近最富裕的兩條街走。垃圾日,每戶人家長寬的車道或綠草坪前都擺出整齊的垃圾桶。來到坡下先生說的大屋前,果然看到一張老書桌立在垃圾桶旁,正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種可拉蓋、維多利亞式的古董書桌。

原木厚重,母子兩奮力地把書桌搬入車廂。回到家,先生利用上班空檔幫我擦得晶亮,修補殘缺,只是最具特色的桌蓋卻拉不下,無法蓋緊桌面。先生小心地撬開,發現後面卡了一張泛黃的折紙,上頭寫著:「給暗戀的人」,以及一枚1970年的小錢幣。心喜,以為發現了什麼陳年秘密戀情,可惜紙條一打開,裡面一片空白沒有內文,只能想像原書桌主人的故事。

清好的書桌擺在窗前,立刻有一種懷古的氣氛,但左看右看,還缺一張搭配的椅子和一盞桌燈。這時先生想起,隔一條街另一戶人家有丟出一展藍燈,他不確定跟書桌風格相符,但還是建議我趁垃圾車來之前,去看看。我馬上跑到現場,可惜手腳還是太慢了,燈已經被撿走,倒是一旁一部雙人嬰兒推車完好無缺,等著需要的人。又過了兩個禮拜,這戶人家擺出了三件大小不一整套的行李箱;而這個禮拜,路底的鄰居則丟出一套舊而完好不便宜的高爾夫球桿,不用說,馬上又造福了我們家。

***

眼光準確,動作迅速,收穫稱心。

兩個禮拜後,我又撿拾了:

一組完好、古羅馬式的戶外大花盆,用來種菊花,擺在車道兩旁。

一套三個仿典雅古書、價格標籤都還在的書盒,用來裝小飾物。

有錢人家的垃圾就是不一樣。

喬登與公牛隊的「最後一舞」:The Last Dance

1997年秋天,麥可·喬登和公牛隊允許一隊攝影人員跟拍,紀錄下他們的第六場NBA總冠軍賽程,這段貼身且詳細的影片,穿插上許多歷史背景與訪談,構成了這部眾所矚目的紀錄片《The Last Dance》。

全片共分十集,觀眾在見識或重溫喬登的崛起、巔峰與傳奇性之外,更可探見這位籃壇超人如何帶領芝加哥公牛隊在八年內拿下六次NBA總冠軍,寫下該隊史上最燦爛的一頁。

影片從1997-98球季切入,公牛總教練菲爾·傑克森宣布將不再續約,沒有傑克森就不願打球的喬登表示可能跟進,這極可能是他繼1993年暫別籃壇改打棒球後,再次引退。不難想像,那一刻,籃壇、媒體與全球球迷都在問著:這將是喬登的最後一舞?

一集接一集,影片帶觀眾回到過去,看到喬登如何從一個從小愛打球,但身高並不算高的男孩,在高中暑假時如何每天籃球不離手苦練狠練,不久球技與身高皆竄升,一步步打入大學校隊,終被職隊網羅,帶領公牛隊寫下一則無人能及的神話。

紀錄片剪輯了大量重要的球賽紀錄片段,加上對許多傑出球員、教練、體壇記者以及包括歐巴馬在內球迷的訪談。事件與年代不斷跳躍,觀影時需要更專注,但觀眾不難清楚地看出,天賦異稟之外,喬登數十年的苦練、意志力與好勝心之強,皆超乎常人。從籃球、高爾夫、賭牌到打嘴跑,喬登什麼都好競爭、好勝,哪個對手對他無禮,讓他不爽,他就在球場上讓他好看。嚴厲如暴君,戰鬥如獅,球場是喬登的王國,他是叱詫風雲的大帝且當之無愧。影集中,多場平手或差距極微的關鍵點,最後幾秒,喬登出手扭轉全局,出神入化的神技與姿態,入球後招牌吐舌微笑的魅力,讓全場球迷看得如癡如醉。

球場上的魔力之外,透過這部影集,你也看到喬登如何變成一個與商業極致結合的品牌:代言Nike、Air Jordan球鞋橫掃世界,與迪斯尼合作的電影創新了黑人運動員的形象⋯,全球性的文化輸出之下,喬登成為史上最有商業價值與影響力的運動員;在此同時,活在公眾眼光之下的喬登也喪失一切隱私,被當作神般崇拜的他不能做錯事,不能有弱點,很多訪問都是在他的球員休息室或旅館房間內進行,因爲他走到哪兒都被球迷與媒體包圍。

喬登之外,《最後一舞》也讓人看到公牛隊幾位大將的奮鬥與傑出:史考帝·皮朋如何從一個阿肯色州窮小子、成為喬登最重要的搭檔和「天下第二人」,丹尼斯·羅德曼的瘋狂鬥勁與行舉,喬登與「東鳥」賴利·博德、「西魔」魔術強生的較勁與互動,傑克森修禪般的帶隊與遣兵運將,還有那近十年,籃壇每個冠軍爭霸隊的頑強與起伏。

受傷了,就把受傷的腿練得比沒受傷的那條更強壯,嚴重食物中毒後依然抱病上場贏球,從棒壇回到籃壇後,打掉重練打籃球所需的體格與體能,喪父、失去最大的支柱後含淚上陣,隔絕雜音、專注此刻,不去擔心還沒出手的那一投,對每一球和每一場比賽抱著贏的希望⋯⋯,喬登證明了,最強的球技之外,只要有必贏的決心,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得了他,最終,運動是一項意志超過體能的競賽。

流暢華麗的運球、如彈簧飛天的跳投灌籃、反手勾擲進籃、刷!刷!刷!喬登的球技讓人看得目瞪口呆。汗水與淚水,爭鬥與防守,輸贏的榮耀與挫敗⋯⋯,這是一部籃球迷必看、非籃球迷也會喜歡的紀錄片。連日看得津津有味的我連做夢都夢到被球隊徵召,巴士在門口等著戴我去賽球,醒來笑傻了,卻忘了加入的是哪個球隊,不管是那一隊,他們是幸運的:)

哈利的餐館

「黛比出車禍了!」初夏之夜,一踏進「哈利的餐館」,吧台後的女孩莎拉就對我們說。

一家三口聽了大驚,急問詳情。

原來,兩天前餐廳打烊後,黛比開車回家時打起盹,撞上路旁的大樹,斷裂了數根肋骨,醫生說至少得休息六個月⋯。

佛蒙特鄉間道路多漫長寂寥,暴風雪時茫霧一片,能見度之低,行車其間如置身於異境。入夜後,無路燈的小路如浸濃墨裡,除了車頭燈打出的光,常只見高空上一輪明月或滿天星星,行車者總不覺握緊方向盤,只怕冷不防地路旁冒出一隻熊或野鹿。深夜獨駛於枯燥長路上,疲憊,睡意籠罩下,失控出事並不令人意外。

在吧台的老位置坐定時,先生和我心裡同時閃過:「黛比太勞累了,」

黛比是餐館的老闆娘兼總吧台,先生哈利是主廚。初造訪時,餐館位於雪山下的小鎮邊緣,哈利在店後墾了一片大菜園,提供廚房各式有機新鮮蔬果與香料。菜單以義式為主兼及東方風味,舉凡椰香炸蝦、咖哩料理以及一年可賣出四、五千份的泰式炒粉(Pad Thai)等都是招牌菜。

數年前房租高漲,哈利被迫遷離舊址,搬到鎮外一個鳥不生蛋的地點重啟爐灶。深冬某夜,重新開張的餐館燈火明暖,裝潢從鑲壁圓柱歐風改成鄉村風的小餐館,賓客滿座,放眼一看,死忠的客人都跟過來了,寒暄問候,熱絡如昔。

食物之外,大多的老客人是衝著黛比來的。

六十開外,削短捲髮,矮矮胖胖的黛比一手包辦訂位、調酒、點餐、上菜、收盤、結帳、開門、關店⋯⋯。旺季餐廳座無虛席時,只見黛比如八爪章魚般靈巧地在吧台與廚房之間游動,或是跟剛坐下的客人寒暄,或跟要離開的擁抱道別,流暢地觀照食客們,臉上始終掛著笑容。這位聲音輕軟卻有無比能量的婦人是整間餐館的靈魂人物,溫敦能幹的身影,總讓人想起遙遠故鄉幾位韌性十足的姑嬸長輩。

約十幾個座位的吧台後,黛比有兩個年輕的幫手:孫子卡爾和高中女孩莎拉。

卡爾是個戴著鼻環的高中輟學生,白皙而沈默,很少跟客人交談;然而,倒水擦桌收盤,神色並無不耐。

「我女兒和女婿不成才,我把卡爾帶在身邊好看緊一點,」一回孫子休假,黛比跟我們聊起嗜大麻、不務正業的女兒與女婿時說。

自家有個青少年,我們熟於從一兩句問候開始,摸索卡爾的興趣,幾次下來,話題漸多,男孩跟我們分享附近的登山秘境,說著他不想唸書,想學攝影,以及迫不急待想離開佛蒙特的嚮往。

一旁,從十六歲起就在哈利打工的莎拉俐落熟練,紮著馬尾長相普通的她也迫切地想獨立,聊的都是實際的問題:如何存錢,想買隻好手機,希望能付得起所開的老吉普的修理費 ⋯。莎拉再過幾個禮拜就滿十八,「畢業後有什麼打算?會離開佛蒙特?」我們問她。

「也許出去看看,但終究還是會回來,我想我一輩子也離不開佛蒙特,」女孩肯定地說。

出入佛蒙特久了後,發現這裡的孩子跟別地稍有不同:他們很少提到臉書、IG或 Tik Tok,話題裡最多的是:滑雪旺季之後,到哪裡去找打工的機會?

莎拉和卡爾之外,每逢假期總會在寓居的民宿餐廳遇到端盤打工的珍妮。就讀於杜克大學土木工程系的她,是民宿主人大湯姆口中「聰明的一個」。每逢年底至元旦之間的滑雪季,整整兩個星期的寒假裡,珍妮只在聖誕節那天給自己放一天假。第一年見到珍妮時,她剛上大學,難掩生澀,之後每一年,她的談吐與神態愈顯自信,但依然紮著馬尾,白襯衫黑長褲,素顏樸實。

雪季在民宿打工的,還有廚房裡的約翰。一提起這個才十五歲,「清晨五點開著大剷雪車到處工作,鏟完進廚房洗碗的男孩,」湯姆的口氣難掩驕傲,「我們佛蒙特典型、習於吃苦的孩子!」

孩子在餐館用餐時所繪的作品。

(孩子在餐館用餐時所繪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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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滑雪,夏秋登山健行,頻繁出入佛蒙特後,湯姆的民宿與哈利的餐館成為我們最熟悉的落腳處和認識本地人的窗口,尤其在沒有網路的哈利餐館,時光退回至少五年前,人們在這裡用餐,聊天,夫妻談心,朋友交際,主客們交換所見所聞與人生經歷。

吧台前,酒酣耳熱時,故事多得一夜也說不完。比如,五度婚姻的哈利、兩度婚姻的黛比,因婚姻而發展出的錯綜複雜親戚關係。比如,跟我們一樣固定坐在吧台前的那對老伴侶,芮尼與比爾。

滿臉風霜的芮尼矮小碩壯,看不出已七十好幾。坐在她身旁的比爾高瘦話不多,亦趨亦步。初時我們以為兩人是一對夫妻,慢慢地從他們各自付帳、總是「我的房子,我的公寓,」話語裡,捉模出兩人是晚年後才在一起的伴侶。

芮尼從小迷滑雪,一從朝九晚五的職涯退休後,便在附近的滑雪度假村找到一份教小孩子滑雪的兼差,以此交換免費滑雪,夏天時則改到山下的高爾夫球場工作,一樣地,打工換球打。好動的老太太皮膚黝皺,精神奕奕,笑稱自己就是離不開大自然。

從雪況到人生,兩老與我們聊得最多的還是黛比,還是哈利的餐館,「不知她是怎麼做到的,把每個顧客照顧得那麼到位,」「從他們只有五桌開始,二十年了,我們一直跟著它。每天到最後,我喜歡坐下來好好地吃頓晚餐,哈利的店讓人放鬆,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們點點頭,完全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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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飲與人情之外,哈利的餐館還有我最接近死亡的一次經歷。

晴朗酷冬,初嚐滑雪樂趣的我從早到晚上下山嶺,欲罷不能。晚餐時一家三口如常來到哈利的店,如常坐在吧台高椅上,先生在左,兒子在右。我點了一杯「十四手」梅洛和泰式鴨肉炒麵,一切再尋常不過了。然而,吃著吃著,只覺一陣嘔心,「我覺得很不舒服,」一語未畢,人已失去知覺。原來電影裡演得不是騙人的,剎那間你可能完全失去意識,死門關比想像還近。

後來據家人說,前一刻還好好的我突翻白眼,著魔似地猛往後癱仰,幸好先生即時托住我,否則人不知跌成何樣。

四周嗡鳴聲響,逐漸回神時,只覺有人拉了張矮凳讓我坐下。「媽媽,媽媽!」最先聽到的是兒子的哭喊聲,伸手探尋他時察覺自己全身冷汗透濕。

這時,有人握起我的手,熱軟的溫度把人從無意識的邊緣換回真實。有人拿來一桶冰水,旁邊這人以冰冷的毛巾不斷地擦拭我的額頭和脖子。意識到是黛比,一想到引起店裡的騷動,「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我抱歉地說,「歐,傻孩子,快別這麼說,」她一把抱近我,緊緊貼著她那綿厚的胸脯上。

卡爾遞上一杯水,細心地捨玻璃杯,改用插著吸管的兒童杯。

不一會兒,救護車嗚鳴而來,兩名救護人員進屋,測體溫,量脈搏,問感覺,言語間對眼前的狀況並不陌生:外地人低估佛蒙特詭異的高山嚴冬,晴空萬里時空氣之乾燥,當你察覺身體缺水時常已太遲。

安全起見,醫務人員建議我上門外的救護車做心電圖檢查。父子的摻扶下,我起身,經過客人與服務生讓開的通路,原本忙碌的餐廳安靜無聲,眾目之下,我們隨醫護人員登上低窄的救護車,在救護長椅上躺下,胸口貼上電極貼片,看著螢幕上畫出一條條心跳波動。身旁的兒子又慌又努力地表現出大男孩的鎮靜,先生則緊握著我的手,「這輩子從沒那麼害怕過,」兩人後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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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冬季,又是滑雪的一天。從風雪深濃,冰庫般低溫的戶外走進暖熱的哈利餐館,脫下厚重衣帽與手套,坐在預留的位置上,一切再熟悉也不過了,唯一不同的是,空氣中有一種歡愉的氣氛:黛比回來了。

拿出酒杯,調出先生固定點的馬丁尼,「我們今晚有通心粉,」尚未坐穩,笑臉紅潤的黛比迫不急待的跟先生說,記得那是他的最愛之一:烤得燙滾香溢的乳酪麵食,瞬間逼退一天的飢寒。黛比說起她的車禍與復原,問候我們。莎拉從背後端餐而過。卡爾送上一杯熱開水,依然沈默。打從我那次意外後,每次進門甫坐定,他一定先送上一杯熱水,好似怕這個不懂北方天候的外地女人,又突然暈過去。

環視左右,跟吧台另一頭的芮尼和比爾招招手,喜愛的食物回來了,黛比回來了,有人記得你愛喝的酒,愛吃的食物,有人對你展臂擁抱,分享人生甘苦。吃著喝著聊著,天寒地凍裡,這間與世隔絕的小餐館,溫暖如春。(刊於06/20/2020 《世界副刊》https://www.worldjournal.com/6978739/article-哈利的餐館/?ref=藝文_世界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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